疆南县车水马龙,一辆长途汽车在路边停下。古丽下了车,她穿着时尚,打扮入时,与这个南疆小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高天山正在和玉山江、陆永生聊着教育工作。夏雪敲门进来了,说道:“高书记,给你带了个美女来。”古丽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高天山惊讶地看着古丽,说道:“哎呀……古丽!都认不出来了!”玉山江夸张地道:“哎哟,眼睛嘛都闪花掉了!要嫁给伊明江,我比库尔班大叔还舍不得呢!”高天山高兴地道:“走!我带你去金胡杨村,给伊明江送一份大礼!”
伊明江正骑在新房子的门头边上,安装着门头上的小装饰。看见高天山和夏雪,伊明江高兴地道:“高书记!夏院长!等等,我下来啊!”伊明江的腿跨到了一边,准备跳下来。高天山望着伊明江道:“你看看这是谁!”漂亮的古丽从车上下来了,摘掉了时尚的太阳镜,笑盈盈地看着伊明江。伊明江眯着眼睛看着,见是古丽,一下愣住了,一分神,竟从围墙上掉到院子里去了,从大家的目光中突然消失了。大家笑起来。
高天山办公室门庭若市,汇报工作的人聚在门口,排队等着。玉山江急急忙忙过来,要插队,和排在前面的干部商量了半天,都说有急事要见书记,不肯相让。玉山江叹了口气,心情焦急地走来走去,一个拿鸡毛掸子的清洁员正在扫楼梯扶手,玉山江灵机一动,跑了过去向清洁员要过鸡毛掸子,拔了根长长的鸡毛,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把羽毛插在了信封一角,然后在信封上写道:十万火急。玉山江把鸡毛信递给外间坐着的秘书,对秘书挤挤眼。秘书忍不住笑了,拿着鸡毛信进了高天山的办公室。
秘书把信递上,高天山问道:“啥意思?还十万火急?谁出的怪招?去把他叫进来。”玉山江笑呵呵地进来了,夸张地道:“书记你是不知道啊,着急见你见不着,说话说不上,比憋了一肚子尿还难受呢!”高天山笑了,道:“县里的工作进入全面推进的阶段,是有点儿忙。你是说‘两基’验收的事情是吧?”玉山江道:“就是呢……”这时高天山的手机响了,是滨海父亲家的保姆小芹打来的。那边小芹着急地道:“小高,你能不能回来一趟?”高天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清楚。”小芹道:“老高不让我说,反正你快回来吧。”高天山有点儿上火,说道:“小芹,要是大事你就跟我明说,不是大事我真回不去,工作太忙了!”小芹道:“反正,你回来一趟比较好,话我都说成这了,再说老高就罚款了,你自己琢磨吧。”说完挂了电话。
高天山意识到了可能是父亲身体出了状况,缓缓地放下了电话。玉山江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咋了?”
高天山沉默片刻,说道:“我爸可能有麻烦了。”玉山江不知道该说什么。高天山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说道:“‘两基’攻坚战动员会赶紧准备……”玉山江傻傻地点点头,刚走两步,又回头道:“给父亲尽孝是大事,你赶紧回去一趟吧。”高天山摆摆手。
玉山江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进了陆永生的办公室。陆永生说道:“你能不能尊重别人一下,敲一下门好不好?”玉山江拍拍胸脯,说道:“我是局长,你是副局长,搞清楚身份没有?”陆永生继续写自己的东西,没理玉山江。玉山江话题一转,说道:“高书记父亲可能有危险了!他这些天忙疯掉了,你要劝劝他!父亲有事都不回去,一辈子心里的痛!”
回到宿舍,陆永生把玉山江说的情况通报给了援疆干部。大家愁眉不展。柯平道:“高书记不打算回去,我看是肯定的了,从常理分析,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如果他想回去,肯定是马上买票走,他现在还在跟一钢谈项目落实的事情,完全没有走的打算。”
陆永生道:“金博,高书记对你最好,你劝劝他,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他就一个老父亲,不回去怎么行呀!”
金博道:“这事别指望我,他是待我不错,骂也骂得最狠。”
众人都看向夏雪,夏雪道:“你们看我干什么?”说完就起身走了。
柯平道:“夏院长要是不说吧,我建议咱们都把嘴闭紧点,高书记还没跟我们说这事,可能是不想说,我们主动去张罗,挨骂是跑不了的。”众人点头,表示认可。
高天山回到房间,情绪低落,给小芹打电话。
小芹道:“小高,你回来了吗?”
高天山道:“还没有,我回不去了。你跟我说实话,我爸到底怎么样了?”
小芹叹了口气,说道:“跟你说了吧,反正老高也知道我给你打了电话。你爸没有几天了,专家说的。老高不让叫你回来,说反正都要死了,也不是没见过你,见不见这最后一面也没啥用。”高天山的预感被证实,难过得热泪盈眶,他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小芹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你这个儿子做得也不像个样子,你老子最后一面你都不见吗?”高天山没说话,擦着眼泪。
小芹道:“老高还说,你不回来,他没啥稀罕的,他稀罕你媳妇,让你媳妇回来一趟,这边也没个人,房子、存款这些事都咋弄要有个人回来主持主持。”
高天山道:“我们离婚了呀!”小芹道:“嗨,一张纸片片,工本费才五块钱,一斤青椒都买不上,算个啥呀!”
外面有人敲门,高天山挂了电话,擦了擦眼泪,去开门。夏雪站在门口。
高天山问道:“有事吗?”
夏雪说道:“我知道你爸的事了。你回去吗?”
高天山道:“我们出去谈。”
高天山和夏雪在街道上走着。
夏雪说道:“你爸虽然嘴上说不让你回去,但心里肯定想见你,你就不能抽三天时间?”
高天山望着天空,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做儿子的无论如何都该回去,但我现在每天谈的事都决定着很多疆南县老百姓的生计,关系到他们的幸福。如果我不在,这些事就会受影响。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天山看着夏雪,为难地道:“夏雪……”夏雪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
高天山继续道:“小芹跟我说,爸爸想见你。这么大的事,那边也没有别人能帮上忙。如果出现了万一,得有人在那边料理完后事,只有你去。”
夏雪瞥了高天山一眼,说道:“你开玩笑吧,我们离了好几年了,我们现在没任何关系。”
高天山道:“你是不是怕回去了就好像默认了我们俩的关系?”夏雪有些尴尬,没说话。
高天山接着道:“咱们可以没关系,但是你不能不认这个爸吧?你还记得咱俩不管因为什么吵架,爸永远站在你那头。咱俩离婚,老头子差点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即使离了婚的这么多年时间,爸还经常找着借口去看看你,单位发了好东西,也张罗着给你送去……”
夏雪热泪盈眶,说:“你别说了,每一件事我都在心里装着。”
夏雪决定回滨海照顾曾经的公公。
回到滨海,夏雪来到病房,看着躺在**的高焕先。高焕先戴着呼吸机,处于昏迷状态。
夏雪看看小芹,说道:“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说?”
小芹道:“老高不让说!他怕麻烦人!我一说要告诉你们他就骂!我想了两个晚上没睡着,不跟高天山说吧,万一出啥事他不怪我吗?我这才说的!”
一位老专家告诉夏雪,高焕先已经是慢性肾功能衰竭的晚期了,进行肾脏移植已经没有机会了,只能透析维持,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夏雪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当老专家通告了情况,夏雪的内心还是痛苦无比,不能接受。
高焕先静静地睡着,夏雪看着他,抓住了高焕先瘦削、满是斑痕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高焕先渐渐地睁开了双眼,露出了笑容。夏雪轻声叫道:“爸……”高焕先脸上充满了慈爱。小芹端着盆进来了,高焕先指了指小芹,拿手比了个“O”的手势。夏雪奇怪地看着他们。小芹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拿到夏雪的身边,她打开盒子:一只玉手镯,夏雪惊讶地看着高焕先。
小芹道:“你和小高离婚,你把这个镯子还给了老高,老高心里可不愿意了,一直找机会想让你收下这镯子。”
夏雪道:“爸,我不想让你生气,我跟高天山已经离婚了,还怎么收你的礼物?”
小芹道:“夏姐,你先收着嘛!”
夏雪无奈,收下了镯子。高焕先无力地看着夏雪,眼角里滑落了一滴泪水。
夏雪难过地抓着高焕先的手,说:“爸,你有一个优秀的儿子,你要为他感到高兴!不是我不想跟他好,是我配不上他……”高焕先心疼地看着她,嘴巴微张着,想说什么,夏雪将耳朵凑到高焕先的嘴边,高焕先说道:“……他……一直……爱着你。”
夏雪泪如雨下。
高天山、叶诚和艾山站在戈壁滩上,深情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高天山道:“我们站的地方,咱们的父亲也曾经站在这里。几十年过去了,人已经变了。雪山,还屹立在这儿,好像在看着我们。”
叶诚道:“我们真应该去滨海看看高叔叔。”
高天山叹了口气,说:“他见到你们会很高兴,但是哪有时间啊。”艾山和叶诚都沉默着。
艾山突然说要请假。高天山诧异地道:“请假?”
艾山道:“我们没你那么忙,我跟叶诚去滨海看老高叔叔,几十年没见了,他肯定想见我们!我们快去快回!两天的工作嘛!我们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叶诚道:“让我们去吧,你没时间,我们也是他的儿子!”
高天山十分感动。
夏雪在伺候着高焕先,给他擦脸擦胳膊,门开了,艾山探着脑袋进来了,叶诚也跟了进来。夏雪以为在做梦,惊诧万分。
艾山说:“我们也是高叔叔的儿子!”高焕先看见了他们,惊呆了,眼里流出泪来,努力地抬起手,艾山和叶诚紧握着高焕先的手。
高天山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夏雪说道:“你不要说话,你听。”夏雪把电话的扬声器打开,高天山沉默了许久,不知道给父亲说什么,哽咽着为父亲朗诵着: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盏盏灯火扑来,
像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
似浪涛奔流……
此刻,
满车歌声已经停歇……
虽然医院全力救治,高焕先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就去世了。艾山和叶诚帮着夏雪料理完后事,三人一起返回了疆南县。
机场,高天山满面悲伤地等着夏雪、艾山和叶诚。艾山出现了,双手托着一个黑色布包着的骨灰盒。高天山看着那只黑色的盒子,就仿佛看到一个忠孝不能两全的符号,剜心刺痛,失声痛哭。
来到尼莎罕家,艾山打开了骨灰盒,盒子上镶有高焕先的照片。高天山看着高焕先的照片,与父亲在一起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闪现。高天山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高天山一个人在房子里越哭越伤心,把自己的悲伤、压抑的心情以及对父亲的愧疚一起发泄了出来。过了很久,高天山终于止住了哭声。老泪纵横的尼莎罕在夏雪和古丽娜尔的搀扶下也走了进来。
叶诚伤感地道:“我们按高叔叔的要求,把他的一半骨灰撒进了大海,他要把另一半骨灰撒在疆南县的戈壁滩上。”
黄昏,天空暗蓝,最后的余晖撒落在雪山之巅。辽阔的戈壁上,艾山、叶诚和高天山三个人顺风向天空挥撒着骨灰,骨灰随风吹走。
尼莎罕坐在不远的地方,夏雪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尼莎罕深情地哼着维吾尔族的民歌,歌声抒情、伤感,意韵悠长。艾山又抓起一把骨灰撒向天空。三个人缓缓地,向远处走去。歌声中,在暗蓝的天空笼罩下,几个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