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如蛻

致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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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流浪到了吳郭市的花碼頭鎮,進了村子,站在村口的廊橋裏,扶欄眺望遠處的香爐山,胳膊朝風頭略偏一下,袖子裏便灌滿春風。古人有詩:

著酒行行滿袂風,草枯霜鶻落晴空。

這兩句詩,當年最欣賞他的趙老校長常常吟誦。這樣一想,他就起了喝酒的念頭,且要一醉方休。

從村子裏過來四個有說有笑的男人,其中一個經過他身邊時問道,你是什麽人?

音樂家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於是另外一個人便站下來,對他用著嗬斥的語調問,你,從什麽地方來?他以為音樂家是叫花子了。他們是一群有身份的人,不方便平等對待叫花子。

音樂家說,我是老師。你也配問我這種話?

這些人便不客氣地哄笑起來,互相使眼色,做鬼臉,並且亂嚷嚷,說,哎呀,仔細看像老師。時代不同了,臭老九也神氣起來了。

音樂家說,你們這些愚民,也懂得時代兩個字。

說到“時代”二字,音樂家把喝酒的念頭暫時擱下,拿出他的小提琴,拉起了門德爾鬆的樂曲,往常他乞食時,隻拉《滿懷深情望北京》。正滿腹憤憤不平地拉著,過來一個垂頭喪氣的年輕人,朝他腳下放了一張紙幣,音樂家眼睛一瞟,一張五元幣。撿起來一看,是一九七四年的版本,四年前發行的,正好是他開始流浪的那年。施舍人的衣服上,攔腰紮了一根寬寬的皮帶,愈顯得寬肩窄腰,背影很是英武挺拔。音樂家叫喊,哎,你這人。五塊錢,太多啦。這人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擺手,說,我沒小票子給你。你不要囉唆,我要上班。音樂家問,你上夜班啊。沒聽到回答,又問,鎮子裏有沒有旅館?

這人聽到旅館兩個字就回頭了,瘦白的小臉,兩手插在褲袋裏,向前傾著身體,很鄭重地說,鎮子裏隻有一家旅館——其實也不能說是正式的旅館,但也不是黑旅館。人家光明正大地開著,就是當地政府還不肯批私人營業執照。我就不相信……到底最後政府還是要給人家營業執照的。聽說吳郭市裏有人開了旅館,拿到執照啦,和國營的唱對台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