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幣的正反兩麵

葉彌二三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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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澤

1997年,我讀了葉彌的《成長如蛻》。時隔三年,如果重讀這篇小說,我可能依然震驚、依然傷痛。是的,我已經忘記了它的情節,忘了人物的姓名,但它的語調,那種體現著生活嚴峻邏輯的聲音卻依然隱隱回響,如同遠處的喃喃低語,如同記憶深處一縷飄拂不定的危險氣息。

三年前,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談到過《成長如蛻》,那時我說:

成長小說在中國一直很多人寫,因為人要長大,作家也曾長大,而怎麽長大是個大問題。當然成長小說的結果並不一定是成長,更多的時候,成長小說是拒絕成長的表征,以傷感或憤怒的情緒,成長小說成為獻給逝去的美好時光的一束枯萎的花。所以,葉彌的《成長如蛻》令人震驚,它在方方麵麵擊退了我對“成長”這個主題的習慣性預期,事情很殘酷,一個灰色的、有條有理的聲音從容不迫地拆解一個人青春期的熱情、夢想、躁動和叛逆。這是一場無聲的圍捕,結局很圓滿:弟弟“成長了,令人信服”。

弟弟在艱難的成長過程中明白了什麽是需要的,什麽是不需要的。他知道人生是從山巔上向下滑落的過程,他沒有粉身碎骨已是萬幸。有阿福的照片為證,他的內心還是保持著對美好人性的追求,有些無奈,但決不脆弱。他還知道,“人生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於不得不做中勉強去做,是毀滅;於不得不做中做得很好,是勇敢。”

在這場圍捕中落網的不僅是弟弟,還有中國成長小說的兩種基本資源:一是浪漫主義,一是“憤怒的青年”或“垮掉的一代”。在那裏,青春期都被建構成體現某種終極價值的營壘,人們躲在裏邊眼淚叭嚓、充滿敵意地注視著外麵的世界,他們撒嬌打滾就是不肯出來。但現在終於有人闖進去照著屁股打幾巴掌,我認為這是一個重要事件,它把中國的成長小說拎起來放到了新的起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