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儿

涿州诈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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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儿在莫家山驻下,便开始招兵买马。他从完县带来了近年的所有积蓄(用当代的话讲,就是小金库,比如,其中就有从王加林店铺要来二万银圆,张才明是不知道的),都投放到了山寨的扩建上。很快,票儿的队伍就扩充到了三百多号人。人多了,枪也多了,势力自然就壮大了。票儿当然还要瞒住张才明与牛桂花的耳目。票儿担心呢,张才明如果再次眼红插手,分流他的人马,那他就真的白忙活了。票儿就把手下分成了十几个分队,驻守到莫家山的各个山头。定期聚集。谈歌写到这里,想必读者心中巳经明白,票儿与张才明最后分道扬镳,至此已见端倪。

民国二十四年(公元1935年),保定遇到了罕见的蝗灾(关于这场灾害,史书记载不详,一说从河南蔓延而来,一说从本地逐渐形成)。成群的蝗虫遮天蔽日,惊心动魄。保定以西百余里的土地几乎颗粒无收。许多吃不上饭的农民就纷纷背井离乡,逃荒乞讨了。一些胆大的,则就地当了土匪。票儿的队伍就飞快地扩充了,一下子扩充到了千余人。有了这样一支队伍,倒是威风凛凛了,可是开支也就大了,见天就得人吃马喂,饷钱从哪里来呢?

岳成久发愁说:“票爷啊,人多了,开销太大了,怎么办?”

票儿也皱眉:“是啊,师爷呀,这真是个事儿呢,咱们商量商量。”

有人提议:“咱们到保定城去抢粮行啊。”

还有人讲:“票爷啊,咱们下山去绑他几个金票,也就够过日子了。”

岳成久疑问:“金票?从哪里绑?”

董凤池讲:“进保定城啊。城里有钱的人多。”

票儿摇头,坚决地说:“不行。保定城里有咱们的店铺呢。就那几条街,若是抢了,岂不是抢咱们的邻居么?”

霍铁龙也说:“票当家的说得是呢,小门小户的,抢也就抢了,人不知鬼不觉。可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如果去抢了保定的粮行,绑了保定城里的富户,动静就闹大了,万一露出几分马脚,咱的名声可就恶了。咱们的店铺就会冷了生意,今后的买卖也不好做了么。”

岳成久呵呵笑道:“铁龙呀,你说得对么?那店铺可是夫人的呀,张越明当掌柜呢。即使冷落了生意,与我们何干呢?”

票儿嘿嘿冷笑了:“师爷呀,你的眼光儿真是短了尺寸啊。那店铺今天是夫人的,明天还不知道是谁的呢?铁龙说得对,不抢保定!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又有人献计:“去涿州抢吧,那一带今年丰收了,有的是粮食。北平城里的一些富户,在那里也有住宅呢。金票还不有的是嘛!”

票儿想了想,就笑了:“说的是啊,上涿州。”

岳成久摇头说:“正是荒年,涿州城里的富户们肯定都加强了戒备,咱们不熟悉那里,而且涿州是东北军的地盘,兵强马壮,咱们惹不起的。不好办呀。”

票儿笑道:“好办不好办的,看看才能知道。岳师爷啊,咱们晚上商量商量,明天就走一趟吧。”

当天晚上,票儿就与岳成久商量到了半夜,真想好了一个办法。第二天一早,票儿就带着岳成久和他的卫队去了涿州。

一路无话。赶了三天的路程,就到了涿州城,票儿一行就住进了涿州城的“通京大旅社”,票儿以“贾明梓”老板的名字包下了十间上等客房。贾老板先交了定金,又对旅社老板讲:“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贾某得多住些日子,等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才能搬走。”

开店的还怕住宿的啊?旅社老板巴不得贾老板总住着呢。旅社老板满脸堆笑:“好说,好说!贾老板呀,您能住在我这里,就是小店的福气了。您几位就放心地住着。我们一定得把您伺候好喽。”

第二天,贾老板就和岳成久带着几个手下到涿州城里的商号去踩道儿。贾老板一眼就瞄上了涿州“华北粮行”。华北粮行是涿州最大的粮行,在北平周边地区,虽非首屈一指,却也是赫赫有名。这粮行是张学良的一个堂兄开的,名叫张学勇。传说,张学勇原是行武出身,在战场上受了伤,就退伍开了这家粮行。张学良还给张学勇掏了本钱呢。张学勇有了这个优势资源,粮行自然开得非常牛气。贾老板打定了张学勇的主意,就开始考虑怎么下手了。第三天,贾老板又与岳成久上街去逛,四下里转了转,就拣一处热闹的地处,租下了一家店铺。当天,又从城里雇用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打扫干净了。然后,就给涿州城内二十多个有头有睑的商界人物,送去了大红烫金的请柬,其中就包括华北粮行的张学勇老板。请他们到涿州城里最好的“范阳饭店”吃了一顿酒席。席间,贾明梓老板谦恭有礼,挨个儿打躬作揖敬酒,就算结识了。第二天,租下的店铺门前就挂上了“涿州金店”的牌子,叮当乱响地放了一通鞭炮,就算开张大吉了。金店的老板就是贾明梓,账房先生就是岳成久。金店的柜台里,摆满了金银手饰。珠光宝气。价钱也十分惊人。

再一天,贾老板带着董凤池到街上转游,一搭眼,便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乞讨的老汉。

老汉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疯疯癫癫的模样,衣衫褴褛,正蹲在一家饭庄的门口捡东西吃呢。店家小二出来就骂:“快走,快走,这生意都让你弄得晦气了。”

贾老板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老汉,目光就惊讶了,愣怔了一下,他突然上前给了店家小二两个嘴巴:“滚!你敢对他无礼?你找死啊?”

店家小二被贾老板打晕了,捂着脸喊起来:“你这位大爷哟,你凭什么打人呀?这要饭的是你爹啊?”

贾老板目光凶狠地瞪着店小二,怒吼道:“算你说对了,他就是我爹。你想干什么?”

董凤池也瞪着店小二,骂道:“快滚!”就把手枪掏出来,比画了几下。

店小二吓得胆子都碎了,忙不及地说:“好说,好说!您快把枪收了吧,我怕这宝贝玩意儿。我知道他是您二位的爹了,从今天起,您二位也就是我亲爹了,他就是我亲爷爷了。”说着,便抱头窜回了店里。

贾老板看着乞讨老汉,双腿一软就跪下了,他捂住脸放声哭了:“我的亲爹啊,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儿子好找啊,这些年,您可想死我了。”哭着喊着,就抱住了老汉。

那乞讨老汉也就抱住了贾老板,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情景,来得突兀,立刻就围了一街的人,拥挤着观看。

贾老板抱着老汉哭了一会,就爬起来,四下抱拳作揖,看热闹的便闪开一条道儿,贾老板便让董凤池背着老汉去了金店。金店的伙计们听说贾掌柜找到亲爹了,就赶紧沏茶倒水,嘘寒问暖,紧忙活起来了。

也有伙计奇怪,悄声问岳成久:“岳先生,贾掌柜跟他爹怎么失散的?”

岳成久哀声叹了口气:“我也就知道一句半句的,贾老板他爹过去是北平的买卖人,后来生意上遇到点儿麻烦,一时想不开,脑子就出了毛病,在街上走散了。贾老板找了许多年了。真巧呀,竟然在这儿碰上了。这真是天意啊!”

贾老板让他“爹”在金店稍事休息了一下,就让董凤池和两个伙计先陪着贾老太爷去洗澡。洗完了澡,就去布店挑选了上好的面料,又去街上找了一个裁缝铺,给贾老太爷量了身材尺寸,就多付了手工钱,等不及嘛!当下就急活快工给贾老太爷做了两身新衣服。然后,贾老板就亲自带着他爹上街了,身后跟着几个随从。真是威风啊,满街人都直了眼睛看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大馆子,叫了一桌子好菜好酒,给贾老太爷压惊。吃饱了,喝足了,就拥护着贾老太爷去涿州逛街。老爷子不疯了,也不傻了,神气十足地在街上指指画画,羡慕得满街上的人都说,看看人家,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于是,满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一个大富商当街认亲爹的故事,也在附近临县传扬开了。好嘛,添州城里来了一个手面阔绰的大老板,开着金店呢。有位名叫周桂亮的记者听说了,当即生发了新闻敏感,当天就写了一篇题为《金富豪当街认父》的新闻故事,登在转天的《涿州报闻》上了。看文章的风采,这位周桂亮记者应该是一位善写言情小说的高手,通篇文章用词惊艳凄美,状人状物活灵活现,行文风生水起,情节一波三折。读后令人很是感慨莫名。这篇文章,也就等于给贾老板的“涿州金店”做了免费广告喽,沸沸扬扬之时,贾老板立刻成了涿州城内的新闻人物。贾老板非常感激,便让账房岳先生出面,盛情邀请这位周记者去了一家上好的饭店,吃喝了一顿儿,以表谢忱。

这一天,贾老板戴着大墨镜,坐着黄包车到了涿州最大的车行:范阳车行。《涿州县志》记载,范阳车行当时是一个很大的股份制企业,涿州许多财主们都入了股份,据说县长也在里边有干股呢。那可是机动车还不发达的年代呢,范阳车行当然气派而且气粗了。

范阳车行的老板名叫刘满富,金店开张那天,刘老板也被贾老板请去吃饭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就算是朋友了。贾老板进门寒暄了几句,就对刘老板说:“刘老板,麻烦您了,我要雇用五十辆马车。”刘老板见来这一宗大生意,嘴都乐得合不上了:“行!行啊!麻烦什么呀?您这是照顾我呢!”又随口问了一句:“您用这么多车,干吗使呢?”贾老板有些无奈地苦笑了:“唉!运粮食,给一个亲戚帮忙呢。回头再跟您细说。刘老板,这车价么,我不跟您争较,您看着定。我只要好车好牲口,还得好车把式。”刘老板忙笑道:“贾老板啊,您放心,我肯定得出最好的车,给您派最好的车把式,车价上也不会涨了您的。刘某吃过您的酒席,咱们就是朋友了么!”贾老板连连点头:“好哇,好哇!刘老板,一会儿把粮食装了车,咱们就结账。”刘老板满口答应:“没事儿,您贾老板还能赖账吗?一会儿发了车再结账。”贾老板跟着这五十辆马车,进了华北粮行。

贾老板大步进了粮行,见了伙计,开口就说要买五十车粮食(一车二千斤)。伙计见来了大买卖,就不敢做主儿了,便赶紧领着去见二掌柜。二掌柜见贾老板来了,而旦张口就要五十车粮食,他也吃不准价钱了,忙让伙计去喊在茶楼打麻将的张学勇老板。张老板一听,就乐坏了。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得,麻将也不打了,起身就颠颠地跑回来了。贾老板正在柜上等着呢,张老板就拱手笑道:“贾老板呀,您如何要这么多粮食呢?”贾老板摆手苦笑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也不瞒您,昨天晚上,我河南的表哥派人捎信儿来了,要我替他办这件事儿。我也是推不开啊,我这位表哥财大气粗啊。我只能照办。”张老板就要跟贾老板讨价还价:“贾老板啊,您也知道,这粮食的价……”贾老板摆手笑道:“价钱呢,您看着办。我是开金店的,粮食这行我不大懂。您也别太赚了,我也别太亏了。我这也是受表哥托付的事儿,办得公平合理就行。张老板,咱们都在这涿州城里做生意,来日方长,总得有个互相照应。您说是不?”张老板忙笑道:“那是,那是!贾老板果真是个痛快人呢!”当下就讲定了价钱。贾老板说:“张老板,装完了车,我就给您结账。”张老板便让粮行的伙计们去赶紧装车。

张老板吩咐完了,就让伙计赶紧沏茶,请贾老板进屋喝茶说话。贾老板就随张老板进了屋子,二人喝着茶,说着闲话,看着窗外,五十辆大车就装了一半多了。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响,岳成久急匆匆来了,贾老板的脸色立时就黑下来了,他生气地问:“嘁,老岳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昨天那批货的价钱算清楚了吗?”岳成久皱眉叫苦说:“老板啊,我哪还有空儿算账啊?老太爷死活缠着我找你。这不找来了嘛,我拦也拦不住呀!”贾老板还没说话呢,张老板就赶紧说了:“快请老太爷进来啊。”话音没落地,贾老太爷已经踏进门来了,进门就指着贾老板的鼻子嚷:“好你小子啊,你怎么光顾自己了,也不管我了。你得陪着我啊。”贾老板就满脸赔笑:“行啊,行啊!爹呀,您看,我这不正忙着呢,这样吧,我找人陪您打麻将。”说着,就掏出怀表看了看,悄声对张老板说:“张老板,真得劳烦您了。您找几个人陪老爷子打几圈儿?店里有点儿账没结清爽呢,我先跟老岳过去看看。唉,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喜欢打个牌。我真是不好喜这个,您就辛苦一下?先陪着他老人家玩会儿。他输多输少,都记在我身上。”说着,就掏出几张银票放在了桌上:“我先跟老人家下个本儿。余下的账,您先记着,一会儿我就过来结算。”张老板瞟了一眼那叠银票,心里估算了一下,少说也得一千多块钱。他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贾老板苦脸低声说:“您不知道呢,老爷子手面阔绰,打小了他看不上呢。”张老板立刻眉开眼笑了,称赞道:“贾老板啊,您可真是一片孝心啊,放心吧,我一定让老爷子玩得开心。先忙您的!”贾老板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岳成久走了。张老板是个麻将迷啊,一听说贾老太爷爱打麻将,而且输多少都算在贾老板头上,心说,今天可真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准赢呀。便立刻让手下摆上桌子,又从粮行里找来了两个人,陪着贾老太爷打开了麻将。

一圏儿牌还没打完呢,五十车粮食已经全部装好了车,打捆完毕,即等出发。贾老板和岳成久就来了。贾老板就请张老板跟着他去旅社结账。张老板正赢在兴头儿上呢,舍不得放手,便指派二掌柜:“行了,你跟贾老板去一趟吧。”然后,就让伙计发车。岳成久便坐在了头车上,鞭子一甩,车铃一响,马儿奋蹄,五十车粮食便鱼贯而出,向着城外去了。

二掌柜便跟着贾老板去了旅社结账。张老板仍旧陪着老爷子热火朝天地打麻将。一会儿的工夫,老爷子把贾老板留下的那叠银票就输光了,又多输了一千多块钱,都记着账呢。唉!贾老爷子都糊里糊涂,牌都认不清楚了,一把牌也没和过呢。张老板暗自欢喜呀,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就让他捉了贾老爷子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头呢。又打了两圏儿,就到掌灯的时候,仍然不见取钱的二掌柜回来,张老板有些不放心了,打出一张牌,便喊手下的一个伙计去旅社看看。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伙计匆匆地跑回来了,着急地说:“掌柜的,那贾老板的几个房门都关着呢,门都敲不幵。贾老板和二掌柜都找不到呢。”张老板心下起疑,就有些乱了,麻将也打不下去了,心说别出什么事儿啊。忙着找一个伙计替他打牌,他就匆匆去了旅社。在旅社门口,就撞见车行的刘满富老板也正来找贾老板呢。看张学勇一脸着急的样子,刘满富就笑:“张老板啊,金店的伙计说贾老板回旅社了,兴许睡觉呢。”于是,张老板与刘老板就一起挨屋敲门,竟都敲不开,两位老板就有些心慌,张老板就找店小二,让把门都打开。店小二拒绝说:“这不行啊,贾老板不在,怎么能随便开门呢?您二位是不是……”张老板心下起急,扬手就给了店小二一个嘴巴:“少啰唆,快开门!”店小二就惶惶地把几间房门都打开了。唉,各屋都空着呢,哪有贾老板的影子呢,他们在最后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二掌柜,他被捆了个粽子模样,扔在了墙角里,嘴里还被塞了块脏布。早已经人事不知,昏过去了。

刘老板见状,眼一晕,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嘴一张就哭开了皇天。张老板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梦初醒啊。用现在的话讲,他在这第一时间就知道上当了。就赶紧回了粮行,一进门,先把麻将桌子掀了,就把贾老板的老爷子送到警察局去了。然后,就找警察去追那五十车粮食。警察们追到半夜,追出了上百里地,也没有见到那五十车粮食的踪影。是啊,四通八达的涿州城,谁知道他们走了哪条路呢?

这是一件诈骗大案啊,当时的涿州警察局长扈钟石亲自出马,先封了“涿州金店”,抓了店里的伙计,连给贾老板写文章的那个《涿州报闻》的周桂亮记者,也派人去抓来了。扈局长亲自审问:“你给那个贾老板写文章,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串通一气,欺哄百姓呢?”周桂亮登时生气了,大声抗议,“你们这是干扰新闻自由!我要在报上披露你们!”得,吵吵嚷嚷,一时就说不清楚了,扈局长听得心乱耳乱,就让人先把周桂亮记者关押起来。

(周桂亮,北京人。燕京大学毕业。民国时期当过记者。曾出版《京华风尘录》言情小说多种。颇为轰动,有“小恨水”之誉。解放后曾在《河北日报》任编辑至退休。曾著有《报人旧闻》、《如何当好校对》等。他在《报人旧闻》一书中,记述了票儿在涿州城里当街认父这件事。他在书中感慨到,“……当时绝没有想到这个名叫贾明梓的金店老板,竟能以此到粮行诈粮……”周桂亮因写过贾明梓认父的报道,也牵扯进这一个诈骗案中,被关押了一个多月,也由此砸了他在《涿州报闻》的饭碗。后来交保释放。周桂亮也就此离开了涿州,去北平专心写他的言情小说了。)

扈局长再提审贾老太爷。哎!根本就没费劲。还没有动刑呢,贾老太爷就全招了。老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贾老板的爹,他姓张。他是贾老板在徐水大街上捡来的一个叫花子,跟贾老板合作演出了这一场戏。扈局长气得大骂:“他娘的,你难道不知道他不是你儿子吗?”

姓张的老叫花子当下就笑了:“局长大人啊,我哪有什么儿子呢?我一辈子连媳妇都没有娶过,谁能给我生儿子呢?他硬要认我当爹,我干吗不认他呢,有吃有喝的日子,谁不想过啊?赶明儿如果还有人认我当爹,我还当呢!”

张老叫花子如实交代了这出戏的全过程。前几天,他在徐水县一带乞讨,被“贾老板”遇到了,就先带他到了徐水县城的旅馆,吃了喝了,岳成久就开始导演老叫花子到了涿州要如何怎样。那天在涿州饭店门口,上演的那场“当街认亲爹”的戏,就是在徐水县城的旅馆里,被岳成久排练教好了的。为了加强真实感,岳成久让他跟贾老板演练了好几遍呢。就是为了达到哄骗涿州的老百姓,混淆视听的效果。贾老板到了涿州之后,三问两问,就知道了张学勇是一个麻将迷,于是,就在“通京大旅社”里突击教会了老叫花子。老叫花子说:“我哪儿会打什么麻将牌么,都是贾老板和那个姓岳的先生临时教的。我也就刚刚知道怎么叫和牌,什么万子饼子条子混子,还认不大清楚呢。”扈局长简直要气疯了,把张老叫花子下了死牢。张老叫花子还很高兴,他笑道:“这下又行了,我又找到白吃饭的地儿了。”

扈局长泄气地看看张老板与刘老板,他猛地一拍脑门子:“哎,贾明梓?人家还真都讲明白了,贾明梓?就是假名字么!同音不同字,你们二位啊,真是傻透了啊。”

贾老板虽然跑了,可是他的“涿州金店”还在呢。张老板与刘老板跟着警察们就赶忙去了金店,启了封条,打开门,满店的金银手饰闪闪放光都在货架上摆着呢。这些都能顶账啊。张老板与刘老板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是猛一想,觉得不妙,赶紧找行家来看了,这才知道,这都是一堆铜铁制作的假货。再审金店里的那几个伙计,竟都是票儿雇用来的当地人,一问三不知,警察局关了几天,也就都交保释放了。

张学勇老板因为被人骗走了十万斤粮食,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情知,那是个粮食金贵的年代啊。这一个大窟窿,怎么能填上呢?张学勇多年积攒下的利润都搭进去,也还不够呢!张老板汤药丸药吃了不少,稍稍有了点起色,便灰溜溜地悄然离幵了涿州城,从此不知下落了。没多久,华北粮行就关张停业了。那范阳车行也跟着垮了。能不垮么?五十辆大车,全都给人家诳骗走了,还搭上了五十个车把式。刘老板很干脆,不等股东们来兴师问罪,就赶紧找了根儿麻绳儿,上吊了。只有“京通大旅社”,收了贾老板定金,让贾老板一行连吃带住了十几天,细算下来,不赔不赚,勉强够本了。旅社老板是涿州县长的大舅哥,警察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是找他问了问情况,也没有怎么着。那租赁的“涿州金店”的店铺,竟然只收了十天的租金。那房主被警察局捉去审问,问他为什么只收了十天的租金,房主委屈地叫苦:“哎呀,人家就说租十天。还不让我出去说,我能讲吗?”

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秋天(公元1934年)的事儿,在《涿州县志》里记载得明明白白。

(上世纪末,谈歌曾在涿州市挂职锻炼。闲暇时一度心血**,曾去寻找过华北粮行与范阳车行的旧址,却已经踪迹不见。听当地人讲,此处于六十年代已经拆除,修建了一级公路。谈歌站在公路一侧,极目远眺,恍惚间,依稀看到票儿和岳成久等人,一路说说笑笑,驱赶着五十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浩浩****,鱼贯而驰,在秋高气爽的公路上渐行渐远了。那丁丁当当的车铃声,似乎仍在谈歌的耳边清脆而欢快地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