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儿

林业农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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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皓月当空的午夜,竟然悄悄地被乌云阴死了,如像锅底一般的黑黑颜色,訇然而降。风也似乎死得干干净净,天地之间,万物似屏气凝神般地寂静,好像就等着票儿今夜的一场大戏开演呢。

票儿带着大队人马悄悄下山了,他要去袭击驻在满城的马焕胜。之前,李满江曾提醒说:“司令啊,马焕胜有日本人的装备,咱们是不是对手呢?”票儿咬牙切齿地说:“狼吃狼,冷不防!这一遭,我要亲自割下马焕胜的人头,祭奠小红姑娘的在天魂灵。”

票儿这次偷袭,马焕胜竟然连一点防备也没有,马小武没有回来,竟也没有引起马焕胜的警觉,他相信马小武的确被票儿留到了山上喝酒呢。马焕胜更相信票儿已经害怕了。明天一早,票儿肯定会乖乖地率部下山投降了。票儿是个聪明人,他怎么会当一颗傻乎乎的鸡蛋,往日本人这块坚硬的石头上撞呢?这天夜里,驻扎在满城县的皇协军安然大睡,等哨兵发现了动静,票儿已经带人杀到了眼前。数百名红了眼睛的土匪,嗷嗷地恶声吼着冲上去,一似群狼踩踏着羊圈,四百多名皇协军仓促应战,哪里还是对手?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皇协军就被杀了个干净。连在皇协军里督战的那一个小队日本兵,也无一漏网。

票儿万分遗憾——单单跑了马焕胜。这天晚上,马焕胜没有睡在军营里,他临时来了兴致,去了保定的万花楼妓院,那里有一个名叫桃花的妓女,是他的老相好。票儿在满城的军营里大开杀戒的时候,马焕胜正美滋滋地搂着桃花姑娘睡觉呢。

马焕胜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让票儿痛心疾首的是,林业农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林业农率队冲进日本小队的军营时,没有防备,迎面飞过来一颗流弹,恰好击中了他的前额。

[《保定党史·人物志》中,记有林业农的条目。林业农是河北河间县三十里铺的人,自小进饭店学徒(无怪乎他有一身的厨艺呢)。1929年参加革命,担任过保定敌工部长、中共保定工委副书记等职务。他以厨师的身份混入天马山寨,就是为了争取票儿的队伍。而且他的工作已经有了进展。霍铁龙解放后回忆说:“票儿后来参加革命工作,看似偶然,其实,林业农同志已经先期做了不少工作。使得票儿的世界观,有了最后转变的基础。”可惜林业农牺牲得太早了。]

林业农的尸体被抬回了山寨。由于担心丰田的队伍尾随赶来报复,林业农的后事处理得很仓促。棺材是让会木匠活儿的几个土匪连夜赶制的,棺材是白木茬儿,漆也没上。林业农被埋在了天马山的西坡上。票儿亲自把林业农抱进了棺材,由于要防备日本人攻下山寨之后要挖坟,竟连块墓碑也没有立,只是做了个记号。票儿坐在林业农的坟前叹道:“林先生啊,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啊。你心思深刻,目光长远,说句岳先生的字话,你绝非是个百里之才呢。真可惜了啊,咱们两个还没顾上往深里交心呢,就让日本人给搅了。你也走得太性急了……你就先在这里委屈几天吧,等打走了日本人,票儿一定好好安置你,重新选一块风水宝地,另给你打一口上好的棺材,重新给你修造一个气派的坟头……”凄然说到这里,票儿就哽咽了,无声地落泪。起风了,追魂似的朔风冷冷地吹过来,票儿满睑的泪水就随风漂泊去了。票儿硬硬地仰起头,望着已经渐渐放晴的夜空。

月亮已经挣脱了乌云的羁绊,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浑似重磨的一轮古镜,悬浮在被朔风擦拭一新的夜空上,萧瑟的风渐渐地强劲,天空中豁然绽开了一片高朗的深蓝,月亮又一似林业农鲜活舒朗的笑容,幽幽地放射着青铜般的光辉。

1995年6月,为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谈歌陪同《河北日报》的章吉河记者采访了霍铁龙。提及林业农,霍铁龙回忆说,解放后,当地政府派人进山寻找林业农的坟墓,可是一直找不到。霍铁龙也曾经去寻找过几次。也还是没有找到。霍铁龙感慨地说,当时一切都很匆忙,可能是记忆有误了。现在安置在保定革命烈士陵园里的林业农墓地,只是一座空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