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六年(公元1947年),国共两党走到了决定胜负的最后关头。春节刚过,解放区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地方上需要大批干部,票儿从野战医院出来,没有回部队,被抽调出来,去了河北阜平参加干部土改学习班,集训学习。本来计划要学习两个月,可是还没有到一个月,票儿就被提前结束集训,派到河北易县三区,担任区委书记兼区长。
(旧话讲,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日之票儿,已非昨日之票儿了。如果说票儿曾是一块横行江湖的生铁,那么,在抗日救国这场民族战争保卫战的熔炉里,他已经百炼成钢。由一个杀人放火的山大王,逐步演变成一个共产党的区委干部,这其中的人生轨迹,必是五彩纷呈。其中滋味,读者自有一番想象。)
1947年夏天,华北各解放区的土改运动开始逐步实行。易县三区的农民因为与土改工作队意见相左,导致了激烈冲突,农民们竟然聚众闹起事来,农民们涌进县城,放火焚烧了易县的县政府。谁能想到呢,最先引起这场风波的,竟是易县三区的副区长张越明。
票儿之前大概不会想到,他的人生际遇里,还能与张越明再次见面。
这里先要交代张越明几句,按照《保定三套集成》的说法:张越明在票儿与牛桂花张才明火并之后,仓皇出走,他先是到了绥远,做起了皮毛生意。之前,他在保定经营过店铺,商业经验自然多多。很快,他就成了绥远一带有名的皮毛商人。抗战爆发后,张越明毁家纾难,参加了八路军在绥远的游击队,游击队在与日本驻绥远联队的一次遭遇战中,被打散了,张越明负伤挂彩,他潜回到了保定养伤,伤愈后参加了保定安新县的县大队,历任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抗战结束后,张越明调易县,任三区副区长。
民国三十六年(公元1947年)五月,解放区的土改运动与整党运动相继开始,保定地委先行在易县搞土改工作试点,向易县各区下派了土改工作队。易县三区土改工作队队长名叫申明月。申明月有来头儿,她是地委书记李作栋的爱人,夫贵妻荣嘛,这一句俗语,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逾越的一道陈规陋习。国内国外,各个政党集团,概莫能外。申明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三区政府的领导们,就要格外尊重了。
(申明月,河北故城人,1937年入党并参加工作,解放后曾任保定粮食局副局长,保定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等职。“文革”后,申明月撰写回忆文章,检讨当年土改工作,她写道:“……当时,工作队进入三区以后,先在三区组织了贫农团,由于起初政策偏左,普遍搞‘村村点火,户户冒烟,挖底财,分浮财’,硬性摊派指标,要各村找出地主富农来,划定阶级成分……”)
易县三区是个穷地方,因为土地贫瘠,深山里有几个村子,甚至还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呢。生产力如此低下,怎么能有富裕的农户呢?农民协会经过反复自査之后,还是没有找出地主与富农。即使在土改工作队的强大压力下,农民协会也只勉强找出了几户中农凑数。土改工作队不肯罢休,认为三区工作不得力。于是,在十几个村子里开展纠正右倾运动。因为土改工作队里有当地人参加,就难免出现了挟嫌报复的事情,过激事件常有发生,几天的工夫,就在三区抓出了二十几个地主,近百个富农,还多次召开了批斗会,甚至出现了乱打乱杀的恶性事件。一些农民就跑到区上来告状,张越明等几个区里的主要干部立刻下去调査,就与土改工作队发生了矛盾。后来矛盾升级,一度还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那天,张越明与土改工作队的副队长赵全河吵到半夜,老赵是个工农干部,一时吵不过张越明,火气撞上来,就伸手掏枪,被张越明的警卫员当下挥拳打倒在地。申明月见势头不对,就带着工作队连夜撤回易县政府。那天夜里,正赶上入夏第一场大雨,工作队在泥泞的山路上,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回到了易县政府。申明月也顾不上换衣服,就去敲开了县委书记汤达人的房门,向汤达人告状,说张越明是混入党内的坏人。
此时的张越明,已经不是当年的张越明。他在抗日战争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巳经具有了较高的政治觉悟。张越明坚信他的调査结果,坚决认为土改工作队不公道,土改工作队队长申明月用人不明,工作队中某些人是官报私仇。工作队撤走之后,张越明要求三区的区委书记兼区长冯昌志(河北安国县人),向上级反映工作队的错误做法。冯昌志却推托说,工作队是上级派下来的,不好干涉。(解放后,冯昌志写过许多回忆文章,写到这件事情时,他有些羞愧:“我对不住张越明同志,当时,我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我惹不起申明月,她毕竟是李书记的爱人嘛”)而且申明月的身份特殊,也不好顶撞。见张越明催得紧,冯昌志干脆以看病为由,去县城躲了。于是,张越明就成了三区当家主事的领导。就在这个时候,十几个村的农民协会的人,来到区里找冯昌志主持公道,找不到冯昌志,就找张越明反映情况。如果说张越明是个不揽事儿的性格,他完全可以把事情都推到冯昌志身上。可是,张越明是个仗义执言的脾气。(性格即命运的又一个例证?)他立刻把农协的人召集到一起开会,那天的会一直开到深夜,张越明越听大家的发言,心中就越有气,大概在这个时候,他为民请命的心思就有了。或许一股英雄之气当时就在张越明的心中激**起来。散会时,张越明就要求各村的农民协会,做好进县城请愿的准备。
申明月解放后回忆,当时的三区的干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知道了农民协会要进城请愿的事儿,就连夜进城报告了县委书记汤达人。汤达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把申明月的汇报联系起来综合分析,就十分紧张了。他直觉三区的老百姓要闹事。他紧急调动县大队与县公安局,保卫县政府。他已经认定张越明是钻进党内的反革命分子,至少有国民党特务嫌疑。他决定立刻诱捕张越明。第二天一早,县委便派人去通知张越明进城开会。
张越明接到开会的电话通知,没有任何防备就去了,路上他还想着,见到汤达人首先要汇报一下三区的情况。他哪能知道呢,他刚一进城,就被埋伏在城门口的公安人员捉了,不由分说,五花大绑,关进了看守所。他要求面见汤达人陈诉情况。可是汤达人根本就不肯见他。汤达人为什么不肯见张越明呢?假设汤达人见了张越明,听了张越明的反映,那么,汤达人以他多年的政治素质,就不会采取后来的手段,以致引发出灾难性的冲突事件。可是历史从来不能假设。
汤达人对张越明绝对不会手软。在任何时代里,聚众向政府施压,就是闹事!都是重罪!抓你张越明冤吗?
张越明被抓了的消息立刻传到了三区。各村的农民协会都急眼了。是啊,张区长是为了我们才被抓的。我们要为张区长讨回公道啊。李家庄的村支书李老洛,下河村的农会主任刘宝全等人四处串联,李老洛刘宝全都是抗日英雄。其中李老洛还参加过解放区的英模会,曾被解放区政府授予过“虎胆英雄”的称号。两个人都是大名鼎鼎,群众威信很高。三区群众的怒火在这二人的煽动下,被熊熊点燃了。张越明被抓的第二天清晨,三千多农民便涌进了易县城请愿,要求汤达人释放张越明。
这时的汤达人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固执地认定,情况紧急,必须动用武力解决。如果让县公安局出面抓人,恫吓一下,农民也就不敢闹事了。农民嘛!还是听话的。因此,任凭老百姓们在县政府外边围着要求放人,汤达人根本不予理睬,他暗中命令公安局和县大队严阵以待,事态如果恶性发展,就全力出击,抓捕几个带头闹事的,杀鸡吓猴。
汤达人大意了,也过于乐观了。他还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因为土改乱划成分的事件,易县人民政府的政治威信,在三区老百姓的心目中大大降低了,老百姓先是恨上了不讲道理的申明月,继而恨上了架子十足的汤达人。我们向你们反映情况,你们不理不睬,我们就只能硬干了!李老洛带着人冲进了看守所,把张越明抢了出来。汤达人急忙命令公安局与县大队紧急出动,结果出乎他的预料,县大队的人都没有露面。只是公安局的几个人当场掏枪,想镇压一下,反倒被农民们缴械了。农民们乘势冲进了县政府,抓了汤达人以及土改工作队的几个人(申明月从后门跑了),给他们戴了高帽子,押到了县城游街批斗了一番,推推搡搡之下,汤达人还被打成了重伤。闹到了这个份儿上,农民们的情绪就升级了,就收不住了。有人开始带头抢劫县政府里的东西。于是,越闹越出格,农民们干脆连县城的商店也一并抢了。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还在县政府放了一把火,县政府立刻被烧着了。局面至此,已不可逆转。
不用争议,这应该是典型的暴乱了。保定地委接到了易县的紧急报告,连夜研究了情况,认为有反革命分子从中破坏,煽动群众闹事。地委决定:紧急通报撤销汤达人、冯昌志、张越明三人的职务。另派地委宣传部长朱墨云兼任易县县委书记,另紧急从阜平的干部土改学习班里抽调干部,于是,就抽调了票儿出任易县三区区长。
山区的夏季,凉风习习,票儿与董凤池悠闲地骑着马,正在去易县的路上。是啊,八年抗战,枪林弹雨,生死不知,何曾有过如此消闲?二人一路上观山阅景,说说笑笑。票儿此时还不知道,易县已经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呢。票儿竟是不知就里地去易县报到了。两个时辰之后,票儿到了县政府,见了朱墨云,听了情况,才惊出了一头冷汗。
有分教:谁在意,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岂不知,乱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