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述中的拷問

§追述中的拷問——讀杜高先生《又見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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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正在遠去。昨天已經遠去。遠去在淡忘、冷漠與麻木之中。

在這裏,“昨天”已經不是一個時間的概念,而是一種不堪重負、不堪回首的記憶。是過錯與罪孽,是恐懼與淒惶,是一個讓人避之不及、諱莫如深的話題。無論是錯者還是懼者,都想用“今天”的喧鬧來加以掩飾和刪除往事。“昨天”已是一片長出新肉的舊傷口,隻有不小心碰得重了,才會引起久違的疼痛感——不同的隻是,有些人的疼痛僅僅在肌肉的表層;有些人的疼痛鑽入骨髓,甚至紮到心的深處。

偏就有這樣的癡者,在今天,勇敢地揭開了自己早已結癡的疤痕,把噩夢般的昨天細細拆卸,絲絲縷縷、根根筋筋,毅然**在眾人麵前——杜高先生所著《又見昨天》,是一部追述“昨日”真相的別樣文本。

說是“別樣”,是因這部書來曆的離奇,由於該書體例的獨創性,由於在同類書籍中鮮見的自審性視角,使得該書具有了高純度的真實感、強烈的閱讀吸引力以及珍貴的曆史文獻價值。在今天浩繁的新書架上,它無言無聲悄然獨立,我們也許隻是偶然回首,卻瞥見這一本莊重素潔的小書,於燈火闌珊處閃動著微弱而頑執的理性之光。

那是一個漫長的“昨天”。長達幾十年的審查、勞教、監視、批鬥,使得歲月中每一個“昨天”,都變成無休無止的摧殘與奴役的精神牢獄。“昨天”對於今天來說,已是某種意識形態的代詞;在“昨天”裏沒有個人與自我,在“昨天”裏望不見希望的“明天”。“過去”成為“過不去”的創痛,當年那一個生氣勃發文采飛揚的年輕人,咳自肺腑的血塊年複一年慘然落地,胸腔內的氣泡被不斷替換成自卑、自責與自虐的渾濁汁液。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真實的“昨天”卻不可思議地從曆史的塵埃裏躍然而出——在那個專門出售“前天”舊物的潘家園市場。曾經秘密封存於鐵櫃中的六冊“杜高檔案”,在“今天”的某日成為奇貨可居的另類商品,而被一位研究“昨天”的學者李輝發現。檔案材料當年的政治屬性,無情地蛻化為今天的商業屬性。這種離奇的轉換方式本身,即是對“美好”的“昨天”的懷疑與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