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暨人欲

§第十八章

字體:16+-

像無數個拂曉時分一樣,沭河在夜間呼吸而成的茫茫水氣還濃濃重重地包裹著律條村,村裏大多數人尚在夢鄉,許景行老兩口便起床了。

他們要去打掃作為律條村臉麵的兩條主街。

說不準是誰先醒來,也說不準是誰叫的誰,反正到該起的時候兩個老人就都起了。說不準他們起床的時間是幾點幾分,因為他家一直沒有鍾表。然而這個時間是恒定的又是遊移的。說它恒定,那就是不管春夏秋冬,他們起床的時候離日出都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在這段時間裏正好能把村中兩條大街掃完。說是遊移的,那就是一年三百六十天裏日出或早或遲,他們也要隨之調整。然而也怪,不管春夏秋冬,他們起床的時間大體上都是準的,很少趕前錯後,就像他們的身體裏安了另外一種鍾表。

老兩口起床後很少說話,取了掃帚出門後,就一左一右分別把住半邊街,配合默契地掃了起來。唰啦,唰啦;唰啦,唰啦。男強女弱,一聲一聲,穿過濃重的晨霧,傳到一座座農家小院,響在無數村民的夢中……。掃出自家所在的胡同,就到了橫貫全村的南北大街。他們扛起掃帚,走到最南頭村部大院的牆外,折回身向北掃去;掃到村北頭,他們又沿著倒流河邊向西走,走一段再向南,到村中那條東西大街的最西端插下掃帚,再一步步往東掃去。掃到村東公路邊,日頭一般是恰好從野貓山後冒出來。而這時河霧多已消散,許景行站在那裏向遠處矚望片刻,然後與老伴轉過身,背著旭日,踩著自己長長的身影,步履蹣跚地走回村裏……

這種日複一日的勞作是從二十六年前開始的。那時許景行剛剛經曆了一生中最為嚴重的慘敗。如果說他的親生閨女毀掉了他的得意之作——無人商店的時候毀掉了他作為一村之長的自信,那麽親生閨女的自盡又毀掉了他作為一個父親的自信。他隻覺得萬念俱灰,在戰場上受過傷的胸骨疼得他多日直不起腰來。後來稍稍好一點了,他白天像個普通社員那樣下地幹活從事體力勞動,而每到晚上,他又成了一個思想者,坐在床頭一袋接一袋地抽煙,長時間地思來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