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

§第三节 洞穴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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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洞穴抗争

秀儿确实是被野人嘎嘎抢走了。

当时,秀儿被那野人背着在森林里飞奔,她只觉得眼前树木乱晃,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她一路大哭大喊:

“救命啦——”

“田勇,快来救我呀——”

她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腰间被一双长臂铁箍似的抱着,无论怎么也掰不开。她感觉这家伙浑身都是毛刺刺的,她闻到那家伙口中喷出的泡沫气息又腥又臭。秀儿终于意识到,它不是人,是畜生,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野人嘎嘎!秀儿立刻吓得晕过去了。

过了一会,她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在呼唤她,好像是田勇的声音。是的,是他,一定是田勇赶来救我了!爱人的呼唤使她清醒过来,她睁眼一看,周围都是黑山统林,完全没有路径人迹。不多时,她就一点人声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不知到了何处。

那野人在摆脱了田勇的追赶之后,就背着秀儿跳下悬崖,越过深涧,腾云驾雾似的钻进了野人谷,忽然在万丈绝壁上的一个洞口里停了下来。它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气,却仍背着秀儿双臂死死不放。

秀儿昏昏沉沉,微微睁开眼睛。

那时天刚抹黑,在落日惨白的残照里,秀儿看见洞口横七竖八摆着几副棺材,已经腐朽,白骨骷髅露了出来,几个头颅滚在一旁,好像在阴笑。洞里黑幽幽的,不知有多深,洞外是悬崖峭壁,岩下的深山老林全部笼罩在乌烟瘴气里。秀儿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不知道离家乡多远了,周围没有一点人气,她从来没经历这样恐怖的世界。再看看这个毛呼呼的野人,它后脑上的发毛像一堆松毛,粗壮的脖子横肉堆起,肩膀像牛一样凸耸,伸向前方的嘴巴一阵阵喷出污秽的臭气和泡沫,秀儿禁不住害怕得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四肢本能地挣扎着。

恐怖的极限过去之后,秀儿的意识又稍微清醒了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没伤痛,只是有一只脚光着,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了。转念一想,她觉得这也许是好事,可以让田勇和人们发现她的踪迹。她打量这岩洞洞口,估计野人会把她背进洞里去,就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蹬掉在洞口,好让田勇赶来能发现。她恨这野人居然落脚在这么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处巴人的墓葬,叫悬棺葬。这种墓葬在长江三峡里可以看到,那有名的兵书宝剑峡其实就是一处悬棺葬。几千年前,巴人凭什么力量爬到这等险处,劈崖安葬,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古代巴人为什么来到这神农架原始森林里,这野人嘎嘎又同巴人有什么渊源关系,人们也无从知晓,也许他们是有瓜葛的,不然它不会以这儿为洞口。

当时这野人在洞口喘息了一会,又背起秀儿往里头钻。洞里边全是黑漆漆的,七弯八拐,钻了好一阵,它才把秀儿丢在地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秀儿死死地咬紧牙关。她下意识地卷曲身体,双手护住下身。

那野人贪婪地注视着秀儿,两眼**光直射,可是它却没有扑上去,反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秀儿感到十分惊诧。其实,这是动物的本能。所有的动物、包括人,在求偶**前,雄性都会先给雌性施以殷勤和爱抚,目的是为了最原始的刺激和满足。比如,鸟儿会唱歌跳舞,虎豹会追逐亲吻,绅士会给女士让路搬椅子,还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地鞠上一躬。那野人当然也会搞这一套。

果然,它本能地跪了一下就急不可耐,饿虎一般扑向秀儿的身体。秀儿吓得急忙一转身,它那家伙就扎扎实实撞在石头上,直疼得吡牙咧齿、嗷嗷乱叫。

黑暗之中,秀儿看不清它的面孔,只见两道幽绿的光和一口白牙逼了过来,一阵巨大的恐怖迷糊了她的神志,她像在噩梦中一样呻吟,四肢却无力反抗。她本能地卷曲身体,用双手紧紧地护着下身,头脑却渐渐昏迷了。

那野人再次扑上她的身体,先是伸出舌头到处**,接着就张开爪子扯她的衣服。它抓开了袄褂,撕乱了裙衣,但是,秀儿贴身的兜兜它怎么也扯不开抓不破。它又抓又咬,折腾了半天,却无济于事。

这兜兜是什么?是女儿结!

什么是女儿结?女儿结是一种古代女子用来维护贞操的结带,样子跟现在的比基尼差不多。当时良家女儿出嫁时,就给戴上这个。

秀儿出嫁前,妈妈就亲手给她戴上了女儿结。秀儿用的女儿结是一件宝物,是用天丝织成的。天丝是神农架里神农顶上一种野蚕吐的丝,非常牢靠。莫说是用爪子抓、牙齿咬、石头磨,就是用刀割,拿火烧,也弄不坏它。所以那怪物折腾了半天,也无可奈何。特别是胸口那个结,七个回扣八个挽攥,别人是解不开的。要解开,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儿自己,她当然知道暗藏在乳沟里有一个活结;一个是拜过天地的新郎。而新郎要解开它,用手不行,还必须用口含着节扣,让唾液浸染,用嘴唇舒缓,要经过七个夜晚,才能把它化解开。

这样充满人间情意的环节,岂是那野人所能知晓?它折腾得精疲力尽,也无可奈何。然而兽性难止、欲火中烧,它不死心,就疯也似的跑到洞口,发出撕裂人心的声音号叫起来。这就是当时田勇听到的呜呜声。

不知过了多久,秀儿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只觉得寒冷浸骨,浑身伤痛,伸手一摸,才知道衣不蔽体,急忙抓一些破布残片往身上盖,又紧了紧贴身的衣带。那野人抓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幸好没有伤及自己的骨肉,但在她身上喷满了污秽的分泌物,像鼻涕和污水泡沫一样腥臭,怎么擦也弄不干净,使她感到非常恶心。黑暗中她不知道那畜生离自己有多远,不敢随意动弹,只好蜷曲着身子躲在岩石边,防备它再来攻击。

那野人在洞口呜呜地叫了一阵,却并没有立即回头进来。经过这一阵奔波和折腾,它已经饥饿至极,不得不先去森林里寻找食物。

大概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不知从哪个岩缝里透进了一线光亮。

秀儿抬头张望,不见那野人,便挣扎着坐起来。她打量这个洞穴,洞里很幽冷,腐臭和血腥气味难闻,岩壁边堆着一些包谷红薯之类的粮食,地上散乱着一些骨头,也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

再往里一看,只见几具女尸躺倒在石板上,长发散乱,上身**,下肢已经腐烂。其中有的女尸秀儿仿佛面熟,好像就是本村里见过的女人。有一个眉目还清晰,秀儿仔细辨认,认出是木鱼坪的张幺,记得小时候还和她一起赶过集的,只听说出嫁时被野人抢走,不想如今已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蝉。

她试探着向洞外爬,一个强烈的求生愿望驱使着她,就是想逃出去。但是刚爬了一段,就发现前头被一块大石头拦住了,她用力推,却怎么也推不动,这是那野人防她逃走设置的障碍。

她不敢弄出声响,怕把那野人招惹回来。她也不能喊叫,这里荒无人烟,叫喊是没人能听见的。

这个地方确实太隐秘了,就是那野人自己,也只是把他作为藏地之一,以前并不是每天都来这里。秀儿想,这恶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它把自己藏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扑进来。她紧张地四处摸索着,但是无处可藏、无路可逃。

她平生第一次经受这样可怕的事情,一想到那畜生随时都可能出现,她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这样的恐怖也确实是一般人难于承受的,也许因为她是经常同野兽遭遇的古代山民的孩子,才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过来。如果是现在的人,除非曾经出生入死的军人,恐怕早就吓得没命了。其实秀儿当时也已经害怕再次面对那样的恐怖了,甚至想到与其让它再次袭来,还不如事先死去。这时,她多么希望有人能找到这里,多么希望田勇来救她啊!

想着想着,她仿佛真的看见田勇来了。他在崇山峻岭间呼唤着、朝自己飞奔而来,急切地张开了双臂。秀儿惊喜地扑了上去,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她正想放声痛哭一场,却被冰凉的石头撞醒了。

她明白这只是幻觉,田勇要寻到这儿,谈何容易?但是,她坚信田勇会来救她,一定会来的。从小田勇就是她最可依靠的朋友,后来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今天他已经做了自己的丈夫,她已经真切地依靠过他那山梁一样的脊背,温存过他那火热的胸膛,他们的生命和灵魂已经交织在一起了。她似乎预感到田勇正朝自己走来,千难万险都挡不住他的脚步,只不过要费些时日。

于是,她决心活下去,她要尽力保全自己,等待亲人到来。

她抚摩身上的伤口,除了皮肉被抓伤之外,并无大碍。只是女儿结被它舔湿过,如果再遭作践,七天之后就危险了。她抚摩着身上的衣带,不禁想起生养呵护自己的父母,特别是千辛万苦把她从小带大的妈妈,想起妈妈怀抱的温暖,想起妈妈帮她梳妆、送她出嫁时那双泪眼。昨天,妈妈还叮嘱她明天要早点回门呢。可是,没想到一出门就遭受灾难,惨遭如此折磨。如果自己坚持不下去,或者七天过后田勇还不能赶到、或者他斗不过那恶魔,那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看不到妈妈了。想到这些,这可怜的女孩不禁伤心地哭泣起来。

从岩石缝里透进的那一丝阳光移了过来,照到秀儿身上。

那只是一丝丝光线,却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生机和希望,是上苍赋予苦难人心最温情的慰藉。那一丝阳光像慈母的手,轻轻地爱拂着秀儿泪流满面的脸颊;那一丝阳光像爱人的亲吻,深情地安慰着她哀伤的心灵。

她终于止住眼泪,小心翼翼地把衣带节扣打紧,把身上的污秽尽量弄干净、把抓乱的衣服整理整理。她甚至还用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然后,她又爬过去找了几个干净一点的枯藤草根,啃了一口,强迫自己咽下。,她要活,要等待田勇来救她。

这时,她听见洞口传来咚咚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