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搏杀恶魔
田勇确实遭遇了空前的恐怖。
这阵势比那天抢秀儿的情况更凶煞,田勇虽然鼓足了勇气,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感到心惊肉跳,浑身发抖,不敢睁眼睛,任凭那恶魔背着他飞蹿。
猎人们在后面的叫喊声让他镇定了些,他就拼命乱蹬乱弹,大喊大叫。他发觉只有大声喊叫才能给自己壮壮胆。
过了一会,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一睁眼,就被树枝刷得生疼。迷蒙之中,田勇只觉得被一股旋风卷着,在山林悬崖间忽上忽下,冲撞飞腾。他鼓足勇气,伸手抓它的臂膀,发现它的毛像针一样扎人,皮比梨树还硬。再试探摸它的前身,便大吃一惊,它胸前劲鼓鼓的耸起两个包,比铁坨还厉害。他不敢摸它的头,怕被他咬住了。但是一想到秀儿竟被这等野物抢占,仇恨的怒火就直往上窜,他狠劲抓扯它头上的毛发,直扯得那恶魔大口嗷嗷喘气,吐出一串串泡沫,喷出一股股腥臭。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阵,田勇突然感到身子一下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直疼得咧嘴大叫了一声。睁眼一看,只见那野人站在面前,鼓起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立刻反射地往后一挪。僵持了片刻,那野人竟自个儿只顾喘气,那两个塌陷的鼻洞一闪一闪的呼呼发响。
田勇见它暂时不会扑上来,就趁机看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岩洞,洞口射进一片落日的白光,照在那恶魔身上,更加显出它的凶恶。在它的身后,一副腐朽的棺材里白骨骷髅露了出来,散发着死亡的恐怖。
突然,他发现就在那棺材旁边,一个红色的东西微微发亮,过细一看,那竟是一只绣花鞋!田勇立刻不顾一切地跳将起来,扑过去捧在手里。
这鞋是秀儿的!虽然已被扯破,但分明是秀儿身上之物,同自己怀中所揣一模一样,秀儿肯定就在这洞里。秀儿秀儿啊,我舍生忘死寻了你七天,今天总算找到了你!这时候,田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更不管面前是何等猴子王爷,他发疯似的喊着:“秀儿,秀儿,你在哪里呀?我来了,我救你来了!”
他一边喊,一边就往洞里跑,他似乎听到了那岩洞深处传来秀儿的呻吟和呼唤。
猛然,身后一声低沉的怒吼竟把他震呆了。
没等转过身来,田勇就被那怒吼的野人一把抓起,举到空中,又狠狠摔在地上。田勇痛苦地挣扎着,一咬牙想爬起来,却喷出一口鲜血。
那野人伸开利爪,三下两下就扯掉了田勇的假发,抓乱了身上的衣服,抓得他几乎赤身**。田勇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勇气,拼命挣扎跪起一只腿,伸手要同它拼搏。可那野人却突然抓住他的双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狰狞地狂笑起来。
这一招田勇是知道的,野人已经认出自己是男人,它不能发泄兽欲,就要恼怒地将自己吃掉,狂笑就是它要吃人的前兆。但他没想到这野人笑起来的面孔是那样恶毒、那样阴险、那样残暴,那样狰狞,那样丑恶。笑,是只有人类才具有的表情,这似人非人的家伙算是把人类最恐怖的笑表现出来了,田勇一时竟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失去了方寸。他想拔出腰间的匕首,可双手却早被对方死死抓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只有两眼狠狠地瞪着它,面对面看那张可怕的脸。
而且那野人笑的声音异常粗野而癫狂、尖锐而刺激,声浪里有一股摄魂夺魄的力量扑面袭来,强烈地鼓动人的耳膜、撞击人的心脏,刺激人的神经,令人心烦意乱、头晕目眩、无法抗拒。
田勇努力镇定自己,但怎么也不能保持清醒,竟然无可奈何地失去了知觉。
那野人却越笑越狂,浑身抖动,毛发蓬蓬。这恐怖的笑声直震得岩洞里石头滚落,又从洞口震**出去,在山谷里滚动着,惊得鸟兽哀鸣,草木萧萧。如果说野人嘎嘎的哭声是凄厉的阴风的话,那么他的笑声就是杀伐的冰霜,这简直是世界上两种最恐怖的声音。
当然,如同老猎人所说的那样,那野人自己也在狂笑中晕死过去了。
于是,田勇和那野人就都在昏迷中对面僵持着。周围死一般沉寂,连空气也凝固了。天地日月都闭上了眼睛,宇宙万物都静止下来。
这一刻,整个天地间都是可怕的寂静,可是在岩洞里面,一颗女儿的心依然在坚强地跳动,一双女儿的手依然在顽强地爬行,一双希望的眼睛依然在闪闪发亮,一息微弱的声音依然在深情地呼唤:
“田——勇——”!
这一丝微弱的呼唤,颤颤抖抖,断断续续,仿佛从地底下透上来。渐渐地,它穿过了这里山岩,飘出了这个岩洞,震动了这儿的空灵。这是一丝人世间最悲痛也是最感人的气息,轻轻地吹拂着田勇苍白的面颊、柔柔地吻嚅着田勇干裂的嘴唇。这是一丝生命中最哀切的呼唤,深情地梳理着田勇散乱的头发、爱怜地拨动田勇的眼帘。
终于,停顿的时空被启动,飘散的人魂被招回,昏迷的神志清醒了!田勇吃力地睁开双眼。
他此时还不能清醒地意识秀儿的声息,他只看见青面獠牙的野人坐在对面,正闭着眼睛,张口喘息。它鼓胀的胸凸起伏着,深凹的心窝一张一合,那两只魔爪正好抓在自己手腕的套筒上。这套筒用最坚硬的树根雕成,是老猎人专门用于脱身的,事先为他戴在手上,当然非常牢靠。田勇顿时想起老猎人叮嘱,必须趁它晕死的时机抽出手来。于是他赶紧屏住呼吸,从套筒里把自己的手悄悄往外抽。
悄悄地、轻轻地……
他一边悄悄抽手,一边紧张地注视野人的反映,唯恐它也醒过来。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沉着。
啊,他终于把两只手都抽出来了!
看那野人依然坐着,闭着眼睛,没有反映,田勇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田勇急忙拔出腰间的匕首,半跪着一只腿站起身来,双手握紧剑柄,对准它的心窝,用尽全身力气向它刺去。
那野人向后仰倒了,整个匕首都插进了它的胸口,田勇也扑倒在它的身上,用整个身子压住了它。
野人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惊恐地瞪着田勇。
可是,当田勇抬头起身拔那匕首时,却怎么也拔不动,这家伙的胸肌太厚实了。他急忙跪起来拔,可还是拔不动。田勇顿时紧张得冒出一身冷汗,双手不停的颤抖起来。他知道,拔不出匕首放不出血,它是不会死的。
果然,不一会儿,那野人的眼睛就渐渐露出可怕的凶光。田勇急得吼吼喘气,把指头伸进伤口掰了一阵,又双手抓住刀柄奋力往后拖。没想到,这一拖不但没把匕首拔出来,那野人反而借势支起手臂,抬起身子来了。它两个血红的眼珠快要滚了出来,张开牙口吐出舌头,喉咙里咕咕直响。田勇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向后倒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颤抖的手搭在了田勇的肩膀上,支撑住他的身体。
仿佛是被电击似的,田勇一震,浑身一热,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身上迸发出来。他感觉有人在背后帮助自己,是谁?这里除了秀儿还能有谁?对,一定是秀儿,但他来不及后顾。他稳住身体,奋力一拔,啊,他终于拔出了匕首。
田勇跌坐在地上.一股腥红的血扑面喷来,他无力躲避,只呆坐着不动。
过了一会,只听得对面扑通一声闷响,野人仰身倒地。
田勇自己也软绵绵地倒下了.
在一片红光中,田勇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对面有亲热的目光,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这两炷目光刹那间交织相碰,立刻电闪雷鸣,把两个颤抖的身躯紧紧地轰击在一起,他们几乎同时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秀儿!”
“田勇!”
一遍又一遍,他们互相抚摩着头发,擦拭脸上的污血,然后紧紧地拥抱着。开始,他们还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这是在真实的人间还是梦幻之中。当他们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对方的心跳的时候,热泪就禁不住刷刷流了下来。秀儿倒在田勇怀里,轻轻地哭泣起来。田勇爱抚着遍体鳞伤的秀儿,他看到秀儿衣服都破坏了,唯有胸口的女儿节还完好,心里更是又爱又疼。他拿出怀里的绣花鞋,帮秀儿穿好,然后抱起她向洞口走去。
这时候,他们隐约听见山下传来呜牛角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人喊狗叫。田勇告诉秀儿,这一定是猎人们接应来了。
他们互相扶持着向洞口走去,在越过那野人的尸体时,他们看见它胸口还在冒着血泡,两只腿还在一蹬一蹬的**。他们走到到洞口一看,只见山下一片灯笼火把,红火朝天,田勇和秀儿立刻齐声大喊:
“我们在这里!野人被我们杀死了!”
“喔——呵——”山下立刻传来猎人们的欢呼。
猎人们吆喝着,架上绳梯,爬上来接走了田勇和秀儿。
那天夜里,猎人们在据点周围烧起十八堆篝火,让田勇和秀儿换了干净衣服,戴上羽冠和花环,坐在高高的岩石上。他们用一种古老的仪式颂赞杀死野人嘎嘎的英雄,庆贺这一对爱人的新生。
一只牛角呜呜地吹着,猎人们身披虎皮,手举刀矛,在篝火间穿梭舞蹈。老猎人则跪在中间,双手合举,领唱着一种至今无法破译的颂歌:
“天啊,耶尼唔婀喔,也醴巫阿赫——哈些邪”
“地啊,姆喇叵卜琊,呐娲吭喃祭——哈些邪”
“人啊,阿吖噢,阿吖噢,哈些邪,哈些邪”
“人啊……
这歌声在烟火中缭绕,在野人谷里回**,在神农顶上飞扬。渐渐的,歌声变成了一种如同洪钟大吕一样声响,在野人谷里反复跌宕起来,从此成为永久的空谷传音,让所有邪恶的禽兽都听见害怕,让后来的人类都感到安宁吉祥。
天亮了,一轮红日照耀着八百里林海,百兽率舞,鸾凤鸣唱,野人谷的生灵万物重新获得了生机和自由。
田勇和秀儿坐在山岩上,幸福地笑着。
后来,他们双双回到木鱼坪,重新举行了婚礼,就此成家立业,繁衍子孙,一直延续到现在。田氏家族一直把田勇用过的那把匕首作为镇宅之宝,世代相传,秘不示人。
2001年写于“退二室”,发在《榕树下》,实为最早的网络悬幻惊悚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