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由导报》火了,火到什么程度?火到民盟、民建等二十几个政党团体,联合举行的各界民众政治协商会议促进会,简称“促进会”,一致聘请田海明到促进会上作新闻处处长,季学民到会上作副处长,如此众多的政党团体首领的一致意见,确实少有。“促进会”做什么呢?请政协代表报告会议情况,回答民众关心的问题,为民众代为提交提案,内容涉及国家大是。那次政协代表区区三十八位人士,可谓凤毛麟角人间英杰。促进会奔波忙碌,送请帖,打电话,登门邀请,心诚所致,中共代表、民盟代表、国民党左派代表、无党派代表接受了邀请,同意前来演讲。
聂丛林是“促进会”常务理事之一,分工职责是招募志愿者服务,忙前忙后,仔细挑选,募集几十位青年,负责轮流当班服务。这当中,他朋友赵鼎臣第一个报名,还有一个踊跃报名的自愿者,甜心牙刷厂女老板薛梅,她带来了自制的红花油。
政协开幕第二天,“促进会”开始了,演讲人热情洋溢,听众提问有条有理,一问一答,气氛热烈。志愿者烧开水,架喇叭,安广播,散会后打扫会场,忙得不亦乐乎。二次开会,一些流氓地痞混进来捣乱,在下面吹口哨,放鞭炮,敲破锣,往台上扔石子,制造麻烦。会堂是借的一个小礼堂,特务很快被听众抓住,羞辱一番,喊滚回去,没掀起多大波浪。会议听众有杆秤,越有人捣乱,越有人愿来听。三次开会时听众爆满,小礼堂,空间窄,听众上了千人,椅子不够坐,过道站不下。常务理事会与当局一番协商交涉,会址改在沧白堂。
沧白堂顾名思义在沧白路,为纪念辛亥革命人士杨沧白所命名,过去是所中学,因停办时间过长,改为会堂,有讲台,有围墙。迁到新会址的第二次,“促进会”邀请共产党代表王若飞和国民党代表邵力子来演讲。志愿者四处张贴海报,说国共两党政协代表同台演讲,一定精彩绝伦,有心听众千万不要错过。
季学民身为新闻处副处长,场场没有落下。聂丛林仿佛有种预感,会场转移沧白堂,特务捣乱更嚣张,王若飞这场演讲会,担心出事,找到季学民说:“特务昨天混进沧白堂,捣乱干扰越演越烈,明天王若飞来,估计情况更复杂些。明天你要来,到时多个人,帮我拿个主意”。季学民点点头,他不知特务对王若飞会采取什么暗害手法,是枪击,是飞刀,是石头,他想万一出现意外,只好用身体掩护首长。
二天一早,太阳刚露出小脸,听众陆续来了三千多人,密密麻麻站满了沧白堂。招募的志愿者来了二十几号人,聂丛林安排薛梅领几个志愿者,张罗后勤。他自己带几个志愿者,站在演讲台阶前,担任临时纠察,防止上台捣乱。赵鼎臣精瘦精瘦的,反映灵活,聂丛林分给他三个志愿者,守在会场后台门口,以防万一不测。
季学民蹲在演讲台后面,环视会场一转,从相貌上看,来的人多是关心国事的普通群众,相互交头接耳,议论今天有什么话题,对演讲充满期待。也有部分人低着头,模样像不出声的狗,立起耳朵四处瞅,身上暗藏着铁棍,准备用来打人,心想今天得注意啦。
担任促进会新闻处长的田海明来了,与新闻记者朋友在一起。王若飞演讲,他必须写篇报道。薛梅带人上台安好桌子,主持人身穿米黄色西服,白衬衣,打着红花领带,脚底下一双新皮鞋,神色庄重,调整好麦克风,有人给他递上开水,只听一声报告,喇叭声传出:“各位听众,大家好”!下面掌声哗哗,“今天的演讲嘉宾,我们有幸请到中共中央委员,政协代表王若飞”。介绍到这里,主持人拖长声音,下面掌声啪啪啪一下热烈起来,“国民党中常委,政协代表邵力子”。下面掌声哗哗一下弱下去,“下面,我们掌声有请,两位政协代表登台演讲”,台下掌声啦啦啦。
起先国民党代表邵力子演讲,台下没有什么异常动静。随后王若飞演讲,掌声异常热烈,凑巧王若飞这天有感冒,鼻音较重,掌声过后,会场后面有人装模怪样地发出哼哼模仿之声,王若飞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引经据典,从世界政治角度,中国当代民主呼声,演讲不仅要召开各政党和无党派联合协商的政治会议,还应该组成各政党和无党派联合执政的联合政府。随着情绪高涨,王若飞的感冒似乎好了,演讲速度流利,内容情绪激越起来。
季学民站在台上右角,瞪大眼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盯着台下每个角落,惟恐那里飞出异物,暗害王若飞同志身命。十时多点,大门外呼啦啦一窝蜂进来二十几个人,穿着打扮吊儿郎当,嘴里叼着烟卷,活脱脱一群招惹是非的地痞流氓。进来就往前面挤,会堂里听众多,这伙人挤不动,站在会场后面,这伙人领头的是个黑大汉,带头甩开臂膀向主席台投石子掷瓦片。这群流氓举动遭到身边听众的责骂:“你们这是干什么”?“耍流氓,不看看地方”。听众你一言,我一语,这伙人赶紧跑出去。季学民刚松口气,这伙人又从大门外边呼幺喝六大喊大叫冲进来,原来这伙人刚才出去是手里的石子扔完了,到外面找石子,存心捣乱。流氓掷出去的石子扔到台上,没砸着代表,掷到台下,打在一些听众的头上,有人头上起了包,额头砸伤出了血。会场上引起一阵动乱,发出嗡嗡嘘嘘的声音。王若飞同志走到台前,看见一些听众负了伤,停止了演讲。主持人立即下去指挥台下受伤的听众到旁边休息,请自愿者为他们涂抹薛梅自制的红花油,主持人对这场演讲会期待很多,不想就此乱了套。回到台上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请王代表继续演讲。
会场外面凶神恶煞又冲进来二十来个流氓打扮的人,这伙人拨开听众,明火执仗向前挤,张扬跋扈地挤到中间,挤不动了,瞄准台上的王若飞投掷石子。王若飞一边演讲,一边躲闪,有两块石子打中王若飞手臂上,几块石块擦着头部飞过,他神色自若,不予理会,镇定的表情打动了台下听众,对流氓的破坏活动纷纷抗议,举起手臂喊:“拥护促进会”,“流氓滚出去”,听众喊了口号,反对的呼声高了,夹在听众中的流氓不得不稍稍有点收敛。
二
按照“促进会”惯例,演讲有一个提问时间,回答提问比单纯演讲内容更精彩。共产党对停战,对和平,对建国方略是何态度,听众不愿错过机会,个个伸长脖子,看看王若飞什么表情,愿不愿意接受提问,回答问题,性子急的大声喊:“王代表,不讲了,请接受提问,回答我们的问题”。王若飞对听众兴趣心理有所准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话语气谦虚,神态安定自若,说:“我党的政治主张,我已阐述得差不多了,请大家开始提问吧”。
起先夹着尾巴的特务早有预谋,一早进来,混杂在听众之间就为抢到提问机会,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抢先说:“国民党允许共产党来重庆办《新华日报》,为什么共产党不许国民党去延安办《中央日报》”?提这个问题的特务智商太低,王若飞淡然一笑回答:“延安是允许国民党去办报的,办报纸要有人看,我不能保证有销路”。一个特务拿着纸条,阴阳怪气照着纸条念:“王代表,你们共产党在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占据那么多根据地,什么时候交给政府”?王若飞平心静气,有问必答:“根据地是抗日军民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来的,不是占过来的。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民有吃有穿,夜不闭户,安居乐业,国统区的百姓羡慕不已。你说的政府,不是人民的政府。你提的问题,是想在根据地复辟封建地主剥削制度,那里的老百姓不乐意,老百姓不愿意把根据地交给你们”!说到末尾,王若飞放声哈哈大笑,吐字掷地有声,鼻炎一点没有了。躲在一旁的另一个特务两只手做成喇叭形状,歇斯底里地吼叫:“共产党什么时候解散自己的军队”?王若飞笑嘻嘻问道:“国民党800万军队,全副美式装备,包围着各个解放区,我们能解散自己的军队吗?尽管如此,我党在政协会议上庄重承诺,只要国民党遵守和平建国协议,我们可把八路军新四军缩编为20个师。请问问,有人张牙舞爪,剑拔弩张,倚强凌弱,我们留根打狗棍,不可以吗”。末尾词语排比,内涵幽默,略带讥讽,说完笑嘻嘻看着大家,台下听众直喊:“回答的好!王代表”。掌声哗啦啦响成一片。
提问没捞到面子,大门外面再次冲进来二十几个衣袖挽到胳膊腕子,张牙舞爪的流氓特务,这群人挤到会场中间,吹口哨,发出怪叫声,摸出鞭炮,在会场点燃,哔哩啪啦的火药爆炸,周边听众急忙躲闪,人群引起一阵骚乱。这群特务流氓鞭炮炸完了,提起铜锣铙钹杂乱无章乱敲,丧心病狂又喊又叫,让提问进行不下去。
台上邵力子气得脸涨红了,说不出话来。
提问不让进行,混在人群的流氓和特务胳膊手掌推开身边听众,想挤出一条通道,到演讲台上去,一路边挤边冲边骂,到了演讲台前,遭到阻拦,特务流氓扭住志愿者打起来。几个志愿者是来为会议服务,打架没有准备,聂丛林告诫他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志愿者人数不多,只喊:“不许打人,有事到警察局去评理”。手挽手组成人墙,阻拦流氓特务冲上台去。
大门外面又冲进来几十个衣袖挽到胳膊腕子,面容气势汹汹的流氓,这群家伙人多势众,手里石子不投掷向演讲台,雨点般投掷向听众,嘴里盛气凌人大喊大叫让路。手里举着木棍,在听众头上挥舞,木棍对着听众一路打将过来,来不及躲避的听众被打得头破血流,蹲在地下,捂着头。
会场乱了,所有的特务流氓冲到演讲台前,照准组成人墙的几个志愿者抡起铁条木棍打下来。流氓特务今天撕破脸皮搞破坏,做贼的胆子大,志愿者头破血流,人墙垮了,流氓特务爬上演讲台。起初进来扔石块的黑大汉,气力蛮大,一个志愿者不顾流血,去拉他的衣服,他将志愿者一脚踢翻在地,倒转身上去踩志愿者肚子一脚,踩得志愿者喊爹喊娘似的疼。转来左手一撑,右腿跨上演讲台,爬上去抓起一块大石头,直奔演讲台中央而去。王若飞悴不及防被抓住衣领,黑大汉气势汹汹举起石头就要照着他脸部砸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季学民一个箭步冲到王若飞身前,身子挡住石头,头与黑大汉打个照面,黑大汉一愣,握石头的右手被一把捏住,腹部被恰似树干的十个趾头紧紧抵住,只见黑大汉腾空而起,重重摔到台上,捂住肚子哇哇直叫。爬上来的流氓特务见同伙吃了亏,石块一齐摔过来,像是雨点一般,季学民遮挡不住,额头一迈,头顶被砸中一块,头有点昏,脚底摇晃下,接着肩膀手臂又挨了石块,他没去顾及,双手握拳,脚蹬马步,丹田下沉,盯着王若飞方向。特务看他攻防有术,内有功夫像练家子,丢下他不管,转而寻找机会围攻王若飞。有特务一脸横肉,嘴里叫嚣:“弟兄们,砸烂王若飞的头和脸有赏”。原来这才是领头的,季学民身子绕过去,紧紧挡住王若飞,脚钩起地上一块石块,握在手里,看一脸横肉玩什么花招。眼下敌我之间力量悬殊,我方寡不敌众,促进会毫无准备,季学民只好说:“若飞同志,请您立即撤退”!王若飞声色严厉,轻轻批评他说:“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赶快去请邵力子撤退”。特务手里木棍石块,不是打就是砸,目标是王若飞的头,要打到血流不止,五官残缺,甚而昏迷不醒,领导不肯走,季学民有些无奈。看见聂丛林爬上演讲台,台后打掩护的赵鼎臣懂点攻防阵势,对身边志愿者喊了声:“上台保护政协代表”!他带领的几个志愿者忽地下来到台上,演讲台变成演武台,流氓特务仗着人多,抡起木棍,举起石块,将志愿者隔离开来。
季学民大喊一声:“快扶邵力子离开会场”。
演讲桌子被特务流氓踩烂了,桌腿拿在他们手里做凶器,这种烂木头前面露出木刺,打人特别厉害。麦克风、音箱倒在地上,特务叫骂声,木棍敲击声,打人拳击声,通过广播线和喇叭传到会场上空,空气中弥漫噼里啪啦打砸声,充满恐怖。志愿者拉住邵力子的手,一边摇一个劝说:“请邵代表撤退”。偏偏邵力子不肯走,这位曰老夫子要维护政协代表的尊严,老人家满脸通红,用力拨开志愿者的手,气急败坏地冲着特务大声骂道:“你们这帮狗特务、臭流氓,国民党的脸,被你们丢尽了,老夫的脸,被你们臊臭了”。一脸横肉丝毫不给这位老先生面子,举起桌腿横着打过去,老先生躲闪不及,木刺头打在鼻子嘴唇上,顿时鼻孔嘴里喷出大口鲜血,血流不止,他用手臂捂住嘴。身上又挨了两下,站立不稳,趔趔趄趄向后前蹿了几步。对面一脸横肉举起桌腿还要打,赵鼎臣一脚踹过去,踢中一脸横肉腹部,这家伙捧着肚子蹲在地上痛得哇哇直叫。摆平一脸横肉,他把邵力子双手拽住,老先生还想挣脱开来,喷血的嘴里溅着血星点,说:“放开我,我要回台上去。这帮狗特务,老夫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他年老瘦弱怎么也拗不过高大年轻的赵鼎臣,只是老夫子不听劝阻,非要找特务讲理,赵鼎臣只好双手抱起满嘴流血不止的邵力子,走下台去,交给坐在汽车上随行的国民党员,吩咐汽车送邵力子赶紧去医院。
台下大部分听众和记者还没有离开,王若飞不被恐吓所吓倒,疾步走向前台,大声说道:“我们党的纲领,体现光明进步,追求科学民主。我们参加和谈和协商,是为了和平建设属于人民的新中国,绝不是来接受独裁者的招安,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将把反对内战的愿望坚持下去”。
台下的听众和记者冲着和平愿望而来,听了这激动人心的话语,举起手臂回应说:“拥护王代表,拥护共产党,拥护和平”。
一脸横肉揉揉肚子,重新捡起一根桌腿,跑到王若飞身后,举起来正欲砸下去,季学民手里石子飞出去,打中他的手腕歘了下去,一脸横肉痛得直喊:“弟兄们,打破王若飞的头,赏法币10万”。流氓和特务受到刺激,一起朝王若飞包抄过来。一脸横肉发现季学民是管事的,指挥部分特务流氓把季学民包围起来,四十来个流氓特务把季学民围起来,不让他发挥作用。剩下的流氓特务集中进攻王若飞,一个志愿者去拉特务衣服,有个志愿者抓住流氓肩膀手臂,特务转身就打,志愿者被迫还击,双方木棍拳头飞舞。志愿者人少,特务流氓这会人多,疤子脸乘机抓住王若飞的衣领,几个流氓立刻围上去,对准王若飞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情势危急,一个志愿者从后面上去拦腰抱住疤子脸,后面的流氓特务不甘罢休,举起木棍铁条对这志愿者劈头盖脸一顿暴打,演讲台上血肉横飞。
赵鼎臣赶回台上,拨开围攻王若飞的特务,拉住王若飞的手,王若飞满脸是血,额头伤口鲜血流淌,告诉他:“王代表,我已送邵代表上车,去了医院”。人多声音噪杂,他担心王若飞听不见,反复重复两遍。准备像邵力子那样,把这位客人抱下去,王若飞听明白意思,挣脱赵鼎臣的手,从搏斗激烈的演讲台走下去。身高六尺的赵鼎臣在后面阻拦掩护,不让特务流氓跟进,王若飞边走边整理下被特务扯破了的衣领,额头脖子手背都是血,扣子掉了,棉袄被扯破成几块,血渍斑斑,棉花飞絮一块一块,神情镇定自若,面带笑容向主持人滔滔不绝说:“不知我今天的演讲,听众听清了没有”。演讲台上,流氓特务随时冲过来,王若飞不慌不忙,步履稳健,主持人心有余悸,心脏怦怦直跳,脸上惊恐万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尊贵的客人,只是不断地点头。特务流氓扔了几块石子下来,被赵鼎臣高大的身躯转身双手挡住。有两个想追到台后,一看赵鼎臣的身板,迎面怒视,继续作对那双拳头不会轻饶,方才作罢。王若飞头顶额头脖子被断腿桌子打开一条条口子,伤口里残碎木针与鲜血头发胶着一起,主持人看见有点慌乱,急忙喊:“快拿药来,给王代表包扎下”。薛梅走上前来,请王若飞坐在地上,拿来红花油,剪开头发,帮他在伤口上消了毒,取出残碎木针,敷上消炎纱条,用纱布包扎起来。
王若飞离开演讲台,围攻季学民的特务流氓散了,他走下台来,头上的伤被志愿者发现,有人拿来剪刀,剪下浸血的头发,上了药。经过简单消毒治疗的王若飞,坐在地上谈噱自若,说:“这么多的暴徒捣乱,还有人愿意听,看来促进会办得好”。他不忘风趣调侃,把主持人逗笑了,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整理凌乱的西服领带。薛梅问王若飞:“王代表,伤口疼不疼”?王若飞说:“感觉是点轻伤,过两天就好了”。主持人西服衬衣沾满了血渍点点,今天的演讲,共产党中央委员,南方局工委书记王若飞来,发表立场见解,表明团结进步的姿态,说明促进会办的有意义,不知下次这位王委员、王书记还来不来?他激将一句:“王代表,我们下次请您,您还敢来吗”?
王若飞恢谐说:“只要你们请我,一定来”。红岩村的车来了,他双手撑了下站起来,面带笑容跟志愿者一一握手说:“朋友们再见。季学民,上车,愣着干什么”。首长要在车上教育季学民,越是危机危难时刻,越要保护党外朋友。
三
政协代表走了,开会的听众向大门涌挤,噪杂的声音引得人群混乱不堪。刚才掷石块,提木棍的流氓特务悄悄扔掉手里的凶器,放下挽在胳膊手腕上的衣袖,想蒙混出去,身边的群众跟他们吵起来,有的骂,“没文化没教养的东西,刚才打伤人就是你们”。有的喊:“不准走,留下来说清楚”。流氓特务这些人打架闹事是行家,事后怎么溜是老手,脚底下擦了油,东边溜几个,西边溜几个,挺快一会不见了。
夹在当中几个特务没走,他们还有点钱要分脏。
听众多是关心国家大事的爱国人士,他们要搞清楚这么一场精彩的演讲是谁在捣乱,他们在家准备的提问没来得及提问,走出会场时议论纷纷:“是哪儿来的地痞流氓,扔石子瓦片。砸伤了人,还打人”。
“我准备了一晚上,想了两个问题,没来得及问”。
有的接着分析,说:“捣乱的是国民党特务。”
另一些几分不解,说:“政协会国民党主持召开?怎么国民党特务来打人”?
听众纳闷了,这个国民党到底要干什么?
新闻处长田海明不愿放去采编新闻的机会,他拉上薛梅,拦住发表意见的人们,询问他们:“听了王若飞的讲演有什么感慨和想法”?
“对今天到会场掷石子瓦片,还打人的暴徒,你们有什么看法”?
争吵了一阵没有结果的人群只顾涌向大门回家,没答话,田海明被挤到大门外。人群出了大门,分散分流速度加快了,田海明不死心,拦住两个听众,拉到边上准备提问题,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抓扒手”。
身后有人在拉扯殴打一个十八九岁,装束打扮像个学生的年轻人。
拦下的两个听众挤过去看热闹。田海明跟前去,被称作“扒手”的人被黑大汉带着一个矮个子扭住殴打,他双手拉开黑大汉。说:“刚才你们打伤了人,散会了,还打人,讲点理好不好”。他身体胖,块头大,把黑大汉拉了过来,在他发挥作用的时候,被称作“扒手”的人弯下腰从他腋下钻过去跑了。黑大汉去抓一把没抓住,一时间恼怒万分,转身过来,抡起拳头将田海明一拳打倒在地。
散会的群众向大门这边挤来,挤散了黑大汉,挤到倒在地上的田海明跟前,眼看无数支脚要踏向田海明身上。旁边的薛梅情急生智,大吼一声:“大家不要拥挤,重大田教授被挤到地上躺起了”。
那时候的大学教授十有八九是白发斑白的老人,听众听见连忙说:“重庆大学的教授也来听,太难得了”。
有的喊:“慢点走,莫踩伤了田教授老人家”。
有的喊:“不要挤,我踩在田教授身上了”。
拥挤的人群稀疏下来,田海明身上不时被站不稳的群众踩了几脚,赵鼎臣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一脸横肉带着黑大汉、矮个子回来了,一脸横肉右手腕找志愿者涂了红花油,嘴上叼着一支卷烟。他左边是黑大汉,右边是矮个子,三人走到田海明面前,黑大汉伸出右手,不由分说掴的两耳光,黑大汉打了还想打。赵鼎臣一把夹住打人的手腕,连声质问:“为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一脸横肉认出赵鼎臣就是踢他一脚的大汉,叼卷烟的鼻孔吐了两串烟圈,威胁说:“打人,我不是看他妈的屁是什么重大的教授,我还要抓他进去,关他几个月”。黑大汉、一脸横肉、矮个子,三人跟赵鼎臣指指咄咄叫骂起来。
会场被石子瓦块砸伤桌腿木棍打伤的有六十来人,一部分是志愿者,一部分是听众,伤得轻的摸了红花油,受伤重的用纱布进行了包扎。听到大门口的叫骂声,头上缠着纱布的聂丛林带着伤员跑过来,想问明究竟,先是七嘴八舌理论一番。
有伤员说:“把打田教授的人抓到警察局去”。一脸横肉嘴里吐掉烟屁股说:“到警察局去?能拿我怎么样,你几个撑开眼睛看看,我是什么人”。说完,亮出工作证,蓝色的封皮上,烫着《中国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字样,聂丛林装作不认识他的工作证有什么特殊性,扭着他不准走,说:“你打了人,到警察局争个是非曲直”。一脸横肉暴跳如雷,叫嚣:“警察局算老几,老子想怎样就怎样”。聂丛林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不能凌驾法律之上”。伤员渐渐围成一个圆圈,把一脸横肉围在中间。黑大汉和其余特务帮他狡辩,被伤员分割包围起来。矮个子看伤员戮力同心,心齐气愤,告饶说:“跑了的人真是扒手,偷了我身上40万法币”。
伤员们不相信,仔细盘问下去:“这里又不是商场,你会带这么多法币来开会”?矮个子回答:“我们是军统局的,老板吩咐今天雇佣300人,把王若飞砸得躺在台上爬不起来,2000法币一个。兄弟们分批雇了一百人,省下来的法币,准备留下来分,不料被扒手扒去了”。矮个子丢了不义之财,这会自认倒霉。
田海明坐在地上,脸被打肿了,牙齿打松了,牙龈出血,腰疼得站不起来,他家在望龙门,离沧白堂几里地,伤员们帮他要医药费,黑大汉耍赖不给,争吵一会没结果,聂丛林喊了三轮车送他走了。
季学民晚上去报社不见田海明,二天米涤新打电话邀他一起去看望志愿者。沧白堂已打扫干净,准备继续开会。聂丛林头上缠着纱布,对米涤新说:“真没想到,促进会斗争这么激烈”。有人说田海明昨天被特务打伤了,米涤新说:“哟,他可是新闻处处长,走,我们去看看他”。
来到望龙门,沿着石梯小巷,问道田海明家,住在二层阁楼,一行人上去阁楼唧唧咔咔响。章若兰身孕九个月了,挺着大肚子,丈夫伤了,在家伺候,见领导和朋友来看她的老公,满脸笑容,说:“自从来到重庆,家中没来过这么多的客人”。她们家租的房子小,又没有多的凳子,去的人围着田海明床前站着。
田海明躺在**,睡了一宿,吃了一碗稀饭,脸上几条指纹印还是红的,拳头留下的伤是青的。米涤新关切地问他:“伤在哪儿?重不重”?
赵鼎臣戏谑他说:“田教授,你还疼吗”?
米涤新认真其事问:“田海明什么时候当上教授”?
“他脸上的伤是特务打的,身上的伤是被群众踏的,教授是薛梅封的,不然这会躺在医院治疗”。
米涤新哦一声,嘱咐:“海明注意休息,辛苦章若兰,你又要照顾自己,照顾肚子里孩子,又要照顾这个胖子”。章若兰喜欢同志相互关心爱护,一个劲向米涤新说:“我身子不方便,开水都没烧,对不起啊”。
客人走了,田海明爬起来赶写一篇报道,拿给《新民报》登了出来。揭露军统花纳税人的钱,雇请地痞流氓跑到政协“促进会”掷石块砖头,用木棍拳头殴打政协代表,捣乱会场。文章说:“雇请流氓捣乱会场,借刀伤人自以为强。谁知部下见钱眼开,抠下法币中饱私囊。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碰见扒手偷个精光。干尽坏事死不要脸,群众指责还要嚣张。出示证件我是军统,这种特务实在荒唐。奉劝老板改邪归正,悬崖勒马改弦更张”。
季学民写篇“蒋先生政协信誓失言,邵力子昨天惨遭殴打”。
打人的特务丢了脸丢了钱,回去加油添醋说“促进会”上的志愿者怎么厉害,不仅让砸伤王若飞的计划落空,还到报纸上揭他们的短。
沧白堂事件,中外报纸登载消息,军统特务破坏“促进会”,破坏政治协商制度,引发国际国内朝野上下一致谴责批评,戴笠只知丢脸,不知破坏民主制度将被写进历史,落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政协提案要求解散军统中统,他听了浑身就是气,花钱雇人去打王若飞,本想把王若飞打个半死,目的没达到,让报纸臊了皮。戴笠迷信暴力,雇人不行,我搞绑架。在邪恶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