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逮捕扼杀导报 司马文滥杀无辜

字体:16+-

重庆秋天夜晚,山野寂静无声,大雾弥漫蒙蒙,远处山看不见,近处树看不清。半夜里,“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江北猴子石睡梦中的赵鼎臣,门是木板门,墙是竹笆篱,四周透风,空气中充盈水分,钻出被窝,连打两个喷嚏,手摸被面湿润润的,穿上衣服。开门一看是薛梅,夜半渡江而来,定是十万火急,薛梅急匆匆说:“兄弟,季老师在你这吗?”薛梅比赵鼎臣小四岁,称呼赵鼎臣兄弟,已有些时日。接着说:“你哥哥叫我告诉你和季老师,天亮全城戒严,抓捕共产党”。

季学民借宿在赵鼎臣竹棚车间里,二人去竹棚喊醒,告诉他:“内二警接到命令,天亮全城戒严,抓捕共产党,鼎山请你做好准备”。

季学民内心感激,称赞说:“辛苦薛梅了,麻烦你替我谢谢鼎山兄弟”。

薛梅着急上火,说:“你啰嗦什么呀,赶快想法子跑,船在江边等我,走了”。

“且慢,我跟你过江”。

“江北由内二警搜捕,相对安全,你这会过江,岂不自投罗网”。

季学民得把消息告诉田海明夫妇,特务抓捕过一次,这次肯定不会放过。

小木船划到江对岸,快到凌晨五点,情报可贵之处往往以分秒计算,季学民下船向岸上飞跑,一口气跑到望龙门,气喘吁吁敲田海明家门,进屋收拾行李费老劲,大人的好说,孩子不到一岁,啰嗦了一阵,收拾不下的东西不要了。季学民抱孩子,田海明提几身换洗衣服,章若兰提上奶瓶这些日用品,一溜烟向天竺路方向开跑。

天刚亮,六时整,全城戒严,街上布满军警,穿行警车囚车,数万军警大搜捕大逮捕,仿佛要把八路军办事处播下的革命种子连根拔起。《自由导报》编辑部,查封搜捕首当其冲,带队不是别人,司马文!上次诱捕田海明,尤兰荪没给他10万法币赏钱,由头人没抓到,尤兰猻欣赏他六亲不认,临走时留在保密局打工。现在一脸横肉手下,他带着警察翻箱倒柜,查封编辑部,没收印刷厂,解散工人,抓走了编辑部借宿的袁烈望。门上贴张通缉令,上排是人头照片,下排文字说明:查共党分子季学民、田泰极、章若兰借《自由导报》,攻击党国,蛊惑人心,现悬赏通缉,凡举报捉拿一人,赏大洋100。

清晨没抓住季学民,白天遍地找,司马文在街上混,认识地痞流氓多,贼眼溜溜听到季学民最好的朋友是范子宿。警车开上汽车轮渡,开到南岸弹子石,把范子宿家包围起来,敲门,没人答应,撬开门,里面没人,司马文气得直跺脚!

季学民带着田海明一家,去了天竺路傅紫玉家躲避,房子八平米,刚坐下来,天麻麻亮了,季学民这会要电话,通知袁烈望,从天竺路一口气跑到附近临江路,爬上扬子江茶社屋顶,从“人”字天窗钻进去,刚接触天花板檩子,全城警笛呜呜鸣响,警察士兵整队吆喝,抓捕人的叫骂声,无辜群众的哀嚎声,不停传过来。一会耳边传来枪声,传来中弹倒下就义前的口号声。袁烈望情况怎么样?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从天窗钻下去,用茶社电话打进导报编辑部,电话没人接,等了几下,再拨一遍,接听电话声音不对。翻身爬上去,从人字窗口望去中山路,他为袁烈望被抓,痛心疾首,对自己行动不够迅速感到懊悔。耳边传来子弹嗖嗖声,有人跑了,敌人在追。心一急私下尿也急便也急,今天戒严茶馆不能营业,尿急下面没客人,他对着干燥的墙壁,汩汩吸收进去。大蹲,从屋顶揭下片瓦,解到瓦片上扔到江边。袁烈望的情况他不死心,他臧进椽子与天花板之间的阁楼里,天花板檩子是平的,椽子与檩子之间,呈斜坡型,高处人躬着站得起来,低的地方人躺下去翻身都困难,卷曲在中间,苦苦思考怎么营救袁烈望。

大搜捕一天一夜结束,市面恢复原样。全城大搜捕,增添不少轶事,议论国事,传播消息,茶社是个好地方,几个铜板,一杯茶,一起高谈阔论,道听途说。尽管墙上贴有:休谈国事!离开谈论国事,生意就清淡。茶社的谢玉淑几个女人不参与,客人谈,不阻止。来得早,躺上川椅,逍遥安逸;后来的,围四方桌,坐长板凳;来晚了,到空隙地方坐独凳。下午茶社座无虚席,三个女人掺茶都转不过身来。天花板上面的季学民,没吃没喝,不能动弹,不敢出声。阁楼里酷暑高温,瓦片烤得周身冒油,好容易等到太阳下山。

晚饭以后说评书,生意更好,内外座无虚席。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晚风吹来天气燥,扬子江茶馆真热闹。里里外外客满座,泡茶,掺水叫声高,杯子碟儿哗啦啦,瓜子壳儿满地抛!承蒙客人来关照,国事千万少发表,引起麻烦都不好,说不一定请你蹲监牢。且听御猫(18)本事高,完了睡个闷头觉”。

评书讲完,客人散尽,茶楼打烊关门,季学民从“人”字天窗钻出来,从屋顶跳下来,去先解手,憋了一天,小腹疼痛不已。屋顶有响动,谢玉淑、小向和小玉诧异,季学民转来站在她们面前,吓了三个女人一跳。阁楼那么狭窄,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卷曲上面,小向问:“季老师,什么时候上去的哟?”听说在上面呆了两天一夜,更是惊讶不已。季学民扛起块门板走过门前,对准榫头,把活动木门上上去,谢玉淑拦着他说:“你又饿又渴,坐下喝口水”。小玉打开炉子,煮了碗面条,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季老师,吃碗面,充充饥”。吃面功夫,三个女人把散乱在外面的川椅规立起来搬到一处,活动木门上好榫头,关上门,叽叽喳喳商议季学民今后藏到何处?谢玉淑提出叫季学民躲她家去,说那院子都是些做工做生意的劳动人民,尤其是白天,基本没人,她自己则到两个姑娘处借宿。小玉小向一直合租一间,满口答应,说她俩合睡一铺,谢玉淑睡一铺,季学民卷曲在阁楼上面想过此法,三个女人说出来心存感激,连声感谢,随她们安排。

季学民个人安危,岌岌可危,袁烈望营救得想稳妥之策,田海明一家住在傅紫玉小屋,不是长久之计,区区八平米忽然住进一家三口,藏不住,必须安排二次转移。二天谢玉淑送菜送米回来,季学民请她找薛梅,此时只有薛梅这个关系可以求救。

赵鼎山沧白路救下季学民,慷慨仗义执言,大胆出手相救,事后几分后怕,如何处置与军统冲突的后果,他想终止与季学民来往,以此证明自己执行公务,没有支持共产党。这晚接到命令次日清晨全城戒严,他的部队开赴江北,抓捕共产党,他想到季学民!猜想到弟弟赵鼎臣十有八九和季学民在一块,季学民落入自己手下之手,那将是何等尴尬。再说一个办报的文人,抓起来交给保密站?他不忍心,他和季学民之间的故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出于种种考虑,他把消息告诉了薛梅,这几天,上峰正在追问他,为什么江北一个共产党没抓到。

季学民这次是生死劫难,司马文要抓他,市党部骆维常要抓他,还有个人要抓他,苏小丽!妖女破了相,搔首弄姿没了本钱,近似于疯狂,只想杀了季学民。谢玉淑说季老师危急时刻要见赵鼎山,薛梅没有犹豫推迟。晚上夜深人静时,带季学民上家里,虽是不速之客,看在女主人面上,主人赵鼎山得出来打个照面。

“赵副团长,迫不得已,上门叨扰”。季学民双手做了个揖说。

赵鼎山恼恨也不是,欢迎更不是,表情淡淡默不吭声。

为了同志和自己的生死安危,季学民顾不了赵鼎山的冷遇,继续说:“上次你把我从军统手里救出来,一直没当面说个谢字!这次出手毫不迟疑,让我逃脱劫难!两次搭救,大恩不言谢,但我一时还出不了城,得再次相求于你”。

“季先生,你危在旦夕,累及自己不够,非要殃及池鱼,把我和薛梅拉扯进去”!

“赵副团长,我办报呼吁和平,反对内战,一没杀人,二没抢劫,特务机关却置我于死地。你仗义相救,落得提心吊胆,这不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么”!

“话是你这么个理,可生死关头,谁不替自己考虑”。

“你,赵副团长,就是一位舍生取义之人,国难当头,你参加民众抗日同盟军,冲锋陷阵,奋勇杀敌。蒋介石倒行逆施,挑起内战,屠杀人民,你站在正义一边,人民一边,我敬佩你,不仅仅是你救了我,而是敬佩你的道义”。

薛梅也在一旁鼓动说:“季老师是天底下的大好人,你不救他,我无脸做人”。女儿赵波尔视同薛梅为亲娘,他和薛梅已经住在一起,把话说到这份上,捱不过薛梅的情面,赵鼎山问季学民:“那你说,要我干什么”?

“安排我和田海明一家暂住几日”。米涤新临走时告诉季学民,他潜伏的地方有任务,等待上级指令。薛梅说:“山城外围是内二警防守,住几日送出城,你赵副团长有何难”。内二警两万多人,谁认得完,请神容易送神难,季学民住进来,就得送出去,自己管辖地段好说,不知季学民到时东南西北走哪边,薛梅一旁再三催促,只好说:“我将你们转移去军械库,在那里等候几日,寻找机会出城”。

戒严这天清晨,打进编辑部的电话,司马文岂肯放过,电话那头没吭声,是男是女,年轻还是年老,不得而知?电话来自何处,交办电信局调查。搜查来的稿件账目,一脸横肉找来苏小丽核对笔迹,从中寻找捉拿目标。《自由导报》使用通联稿件,一份稿件,几种报纸同时刊登,中间的联络员傅紫玉,在印刷付印稿件上面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笔迹,笔迹像女孩子,联想沧白路那晚一个姑娘带着士兵从他们手中抢走了受伤的季学民。特务联想留下笔迹的女性就是搭救季学民的女共党,锁定为下一个抓捕目标,可重庆这么大,上哪儿抓这个女共党呢?

重庆的八月,盛夏三伏,酷暑难耐,傅紫玉租借屋在一楼,房间潮湿,室内闷热。田海明一家三个人卷曲在这间小房子里,卷曲出病来了。起初是章若兰中暑了,接下来,田海明病倒了,最后孩子生病了。小会渝好像知道家里遭遇危险,发高烧不哭不闹,像是昏迷过去,吓坏了田海明夫妇。好在傅紫玉懂些医道,晚上回来,孩子大人治病全由她实习了。两天吃饭,她买来现成熟食。大小三个人用水,她到外面挑水回来。一家人解便,她一早一晚回来提厕所去倒,每天忙到十一二点,再到同事家借宿。傅紫玉对邻居讲田海明是本家表哥,来重庆眼下没找到事干,暂住这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邻居中一个贪图金钱的长舌妇看到通缉令,上面写着抓一个赏100银元,抓个通缉犯的赏钱够她一家吃一年,跑去警察局告发:说傅紫玉家来客相貌与通缉令上的两人十分相似,男人文质彬彬一个胖子,主妇一口东北话,两口子带着孩子,与通缉令上面说的一模一样,说来找事干,整天不出门,不像找事干的样。

警察接到举报,即刻出发。

时间包容正义,命运眷顾好人,田海明一家刚被赵鼎山接走。警察跑来,屋里除了小会渝的尿布,别无他物。长舌妇要钱,警察叫他找保密站,长舌妇上当受气,天竺路一带信教群众多,佛教不杀生,何况杀的是人,左邻右舍的告发邻居,这辈子甭想抬头,哑巴吃黄连,不敢吱声,心中后悔已经晚矣。跟随特务一年,已经刁滑奸诈,养成豺狼本性的司马文听到消息赶来,一看桌上茶水冒着热气,断定:“人没走多久”。这孽障认为追赶不知去向,肯定追不到,心生歹毒关上门钓鱼,看有没有人进来。

季学民在军械库打电话到协和医院,通知傅紫玉即刻转移,不巧傅紫玉上午在手术室当班。转而打电话给谢玉淑,去医院告诉傅紫玉:“情况危险,客人已经转移”。谢玉淑去医院找,上上下下跑了几遍没找到,打电话回去,季学民告诉她傅紫玉的外貌特征,她又去天竺路上拦截。

这场手术做了九个小时,直到晚上傅紫玉才从手术室出来。

站在天竺路等候傅紫玉的谢玉淑神情焦急,略有慌张,被司马文在窗口发现,断定是季学民的同伙,不能让她在路上通风报信。心生蛇蝎之计,目露凶光命令小特务到外面把谢玉淑抓了进来,问谢玉淑来这儿干什么?谢玉淑说:“来收账”。司马文没蠢到这个地步,审问:“收账是哪一家”?天渐渐黑了下来,已是九点十分,司马文停止审问,不准开灯。借助窗外路灯,谢玉淑发现一个姑娘的身影,向这边走来,一下拉开电灯,大声喊叫:“傅紫玉,别进来,特务要抓你”。鹰视狼步的司马文慌忙关掉电灯,双手去捂嘴,被咬了一口,痛得叫出声来直是甩手。被他拦腰抱住的谢玉淑,腾出嘴和身子,一边叫喊一边抓起热水瓶茶杯摔过去,灯光、喊声,摔砸东西!提着一袋熟食的傅紫玉丢掉袋子,扭头就跑。

司马文当初向田海明借钱不还,以后出卖章若兰夫妇挣赏钱,今天助纣为虐抓捕共产党,自甘堕落,已经一步步坠入深渊。他端着枪,出来追,不见人影,跑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恼羞成怒返回来。穷凶极恶扣动扳机,砰!砰!砰!几声枪响,一生温柔贤淑,善良的谢玉淑倒下了!

跑到巷道口的傅紫玉听见身后传来枪声,知道有人为掩护她牺牲了。

杨怀善在中山路的四间出租屋被没收了,由头是通共,出租屋作了《自由导报》编辑部。不知深浅的他,自认为开馆子洋人来吃过饭,竟敢跑向警察局提要求:收回出租屋。警察没抓到主犯,正懊恼,扣下拷问:“你给共产党赞助了多少钱?”

爱财如命,从不赞助捐赠的杨怀善说:“我怎么会给共产党赞助钱,你这不是说起来扯吗”。不承认,不准走,上刑,押进行刑室,看见刑具,杨怀善嘴里吐出一句话:“租房子是范子宿介绍的”。范子宿逃往上海,这条线索有何用?既然抓起来,警察不能便宜了,人关押起来,要他家人拿钱取人。老婆在家听说了,到警察局苦苦哀求放了丈夫,这正是几个警察所要的,送钱送了一次又二次,不见丈夫出来,七问八问,找到聂丛林,托他把丈夫救出来。老婆说:“丈夫被抓,是因为出租房屋,这家报纸是你们的机关报,你得帮我把丈夫救出来”。替房东说情,得找有面子的人,聂丛林邀上有头有脸人物出面求情,头面人物找到对眼局长说:“这房东是老实人,租房子就为收点租金,请您高抬贵手,把房子还人家”。对眼局长收了好处,假借抹不开头面人物面子,询问下面,果真无端扣押了杨怀善。下面也收了钱,也想放人,推说嫌疑人证据不足,不像共产党,下令把人放了。见了几年世面的杨怀善出来大骂老婆愚蠢:“警察局关老子,就等你去送钱,他能把老子怎的,我一年纳税几十百把万,他把杀我了,几处饭馆不开张,看他怎么给市面解释”。只是钱送出去了收不回来,只好作罢。

电信局反馈,戒严那天清晨,打进导报的电话是从扬子江茶社打进来的,司马文到扬子江茶社,电话是公用的,抓谁定不下来。那天凌晨电话谁打的,迫不及待问小玉:“你们电话晚上锁在屋里,凌晨六点谁可以打电话?”小玉姑娘反应灵敏,说:“六点?谁打电话,你问接线员啦?我怎么知道,那接线员接错了,你上哪儿去找”。这姑娘说得有道理,他坐下来喝茶,接着问:“姑娘,你们老板有丈夫吗”?小玉随口回答:“没丈夫”,以为这家伙要抓捕谢玉淑的丈夫,转而一想,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东北人,打听福建来的谢玉淑有没有丈夫,小玉隐隐感觉出事了,嘱托小向稳住这个家伙,她悄悄离去,把谢玉淑的孩子藏起来。

彭佩然需要季学民,传达撤退去往何处,上扬子江茶社寻找消息。季学民讲过,茶社三个店员都信得过,有事最好先找女老板,坐了半个时辰,不见年近三十多岁谢玉淑。寻找线索的司马文百无聊赖,观察来客彭佩然一个人喝茶,像是在等人,过来问道:“客官,等人”?右手伸进荷包,握紧手枪,打开扳机。彭佩然跟米涤新学了几句广东话,答道:“路过此地啊,歇歇啊”。广东人爱喝茶是出了名的,司马文无趣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一起坐了半个时辰,彭佩然起身走了。

谢玉淑的孩子名叫谢建庆,刚满九岁,小玉匆匆忙忙叫他走,他感到恐慌,一个劲拉着小玉的说:“小玉阿姨,你带我去找妈妈”。

二天,薛梅来茶社,小向告诉她谢经理四天没来,带薛梅去看孩子,薛梅领着孩子找到傅紫玉,带上她和谢建庆来到军械库,孩子见了季学民,扑过来拉住不放,一个劲问:“叔叔,我妈妈去了哪里”?那晚,季学民请棒棒朋友收敛了谢玉淑遗体,买来棺木,抬到军布业死难工友公墓。谢玉淑遗体身中数弹,英勇牺牲的情景他想象得到,田海明、章若兰眼睛湿润,傅紫玉蹲下来,拉过孩子搂在怀里,告诉他:“你妈妈为保护阿姨,牺牲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妈妈”。她紧紧搂住孩子,谢建庆不相信,挣脱开来一个劲扭住季学民不放,非要去找妈妈。

按照重庆习俗,亲人没见死者,没能盖棺掩土。九岁的谢建庆粗略懂得安葬母亲哪些道理,请季学民叔叔主持,小玉小向阿姨参加,田海明、傅紫玉、章若兰去了,众人挖好坟坑,放进棺木,燃放鞭炮,傅紫玉端来泉水,为遗体洗净尘土,掩闭上眼睛,合上嘴唇,小玉小向满脸泪水。合盖棺木,掩埋好没有豪言壮语,却牺牲自己的谢玉淑,垒砌好坟头。傅紫玉双膝跪下,连叩三个响头,说:“姐姐,您一路走好,建庆就当我的儿子,我定会把孩子抚养成人”。

谢建庆扑倒在坟头上,嚎啕大哭,历经变故,胜过读书,经历坎坷,胜读大学,孩子一下懂了人间世故,眼泪哭干,立起身来,说:“季叔叔是妈妈生前拜托照看他的最后一个人,从今以后跟季叔叔走南闯北”。

外面传来噩耗,南方局撤退去川南、川北的一部分同志牺牲了,无声无息离开重庆,让敌人不知去向,是潜伏隐蔽第一步。夏日夜晚,天气闷热,谢建庆端来洗脸洗脚水,为季学民打扇驱凉,孩子望着窗外月亮,说:“叔叔,你带我悄悄躲到山里去吧,特务找不着我们”。幼小的心灵,种下仇恨特务的种子。

薛梅四处联络,找到梁颖慧,告诉这几天发生的情况,转告季学民的想法,袁烈望被捕,给潜伏带来不可预知因素,营救出狱?俞鸿钧前往南京,再说求他也鞭长莫及。请示组织,上级答复:“袁烈望押进中美技术合作所,已经牺牲,彭佩然梁颖慧继续静默隐蔽,迎接解放。季学民到农村抗敌抗粮,即刻出城”。方舟同志亲自召见季学民,布置方案,这天去军械库先找傅紫玉,大姐静如磐石,沉着镇静,说:“小傅,组织决定你随季学民去垫江,任务是装扮季学民的妻子”。傅紫玉对季学民,心里崇拜,佩服,再说假夫妻,是任务,说:“服从组织决定,装扮好妻子”。傅紫玉态度这么爽快,方舟没有想到,大姐补充说明任务艰巨,异常艰苦,危机四伏,甚而牺牲,继续说:“时间可能三年,也许更长,你们年龄相差大,在农村装扮假夫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孤军作战,不比在组织身边,你俩感情成熟了,可以转为正式夫妻”。方舟把话挑明了,傅紫玉想着想着,却失声哭起来,婚姻自古人生大事,姑娘出嫁比生命还重要,如花似玉的豆蔻年华装扮假夫妻三年,也许更长时间,命运啊,为什么在我这儿如此发生。她尊重季学民,两次带她走上革命道路,也曾想到嫁给他,但季学民有家有室,结为夫妻,只能是假的,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舟喊来季学民,谈话没有客套,直奔主题:“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垫江,那里有两位失去联系的同志,他们隐蔽身份特殊,对迎接解放很重要,你负责考察他们的表现,如果信念没变,由你恢复他们的组织关系”。方舟脸上表情严肃认真:“去了垫江,你是轴心,哪里的困难,靠你们克服。这一去,也许三年,甚至更长,为了掩护,傅紫玉装扮你的妻子”。傅紫玉同行装扮妻子这句话太突然,季学民打断方舟的话:“傅紫玉与我年纪相差悬殊,这事怎么让外人相信”?方舟说话不容置疑,语气坚定,说:“怎么让外人相信?靠你们二人的智慧,你是位老同志,对组织决定要有起码的觉悟”。季学民欲言又止,十五年革命经历,知道这趟任务,不许讲条件。这种左右一个姑娘青春,左右人生命运的任务,方舟也有些为难,从鄂豫皖到大别山,到洪湖碧波万里,到山城唇枪舌战,血雨腥风她经历许多生与死,两位同志此行前去也许不再复返,她声音有点哽咽:“你要尽力保护好傅紫玉同志,在尊重傅紫玉选择情况下,你俩可以结为正式夫妻”。她停顿了会,清了清嗓子,交代清楚代号、联络人、联络暗号,一语双关地说:“老同志,事情不容犹豫,只有前进,才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