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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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决心离开深圳的那天中午,爸爸在客厅里睡觉,妈妈在房里画画。我走进房间告诉妈妈,我决定回武汉了,妈妈似乎没太吃惊,她只是让我别再介意幼儿园的那件事了。

她看我又消瘦了不少,很心疼地说着:“一直没对你说起,其实妈妈很佩服你!我曾想过你会一蹶不振,你太爱他了,投入了那么多。我们都以为这么大的打击,你肯定会因为走不出内心的阴影而垮掉。我甚至还担心你会不会做傻事,可是,你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一个人扛了下来,真是让我们意想不到。我的女儿长大了,是个大人了,还是个好妈妈,我真为你骄傲!你别在意别人怎么说你,花生不是老师说的那样,你把他教育得很好,他只是在一个敏感的时期,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花生有我们,还有武汉的家人,有我们大家的爱,他才不会可怜的。而且他将来一定会感恩有你这个妈妈,因为你的爱,是坚强勇敢的爱,是无微不至的爱。如果你因为老师的问题要回武汉,我觉得没必要,我们可以再换个学校。”

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她说完以后,我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我趴在妈妈的腿上,内心的委屈、悲痛、凄楚,甚至我的坚强、勇敢,全在那一刻化成泪,汹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无所顾忌。

妈妈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哭得这么悲痛欲绝,一个劲地抚摩着我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谁能比一位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呢?妈妈是亲眼看着十几岁的我,就那么不可救药地喜欢着这个男生,到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我亲手送他离开,我的那份心痛,妈妈当然懂。

哭够了,我抹着眼泪,很坚定地对妈妈说:“不是因为这个老师,只是经过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照顾我和花生的,我也不想再逃避了,我想好好面对以后的生活。而且,我也不想你们跟着我这样漂泊异地了,我们回家吧!”

“嗯,听你的,我一直都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妈妈摘下眼镜,摸着趴在她腿上的我说道。

和妈妈在房里说完后,我擦干眼泪又来到客厅,坐到沙发边,吸了口气,有些紧张地轻轻拍醒了爸爸:“爸,醒醒,我跟你说点事。”

爸爸还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啦,睡得正香呢,你有什么事?”

“我们回武汉吧!花生这学期也上完了,提前回去,我好重新给花生找学校,还想把家里打扫一下。以后你和妈妈就回自己家,我带着孩子住我们那边。我们今天就开始打包吧,争取下周出发。”

我一口气、不带商量地说完了,爸爸似乎也懂了我的坚定。他有些沉默,眼睛一直看着地板,想说什么,又好像还没清醒过来一样。

然后我们俩什么话都没说,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们俩吓了一跳,问我们干什么呢,父女俩怎么光坐着发呆。

爸爸这时才起身对我说了句:“不早了,你快去接孩子吧,我去买点新鲜的基围虾。”

晚上爸爸做了很多菜,从厨房端出新鲜的基围虾时,花生开心极了,这是他最喜欢吃的。爸爸倒了点酒说:“花生多吃点呀,这么肥的大虾,以后回武汉就没法常吃了。”

“外公,我们要回武汉了吗?什么时候呀?我这周要去参加Yoyo的生日会,Tina、益之、大智还有Molly,大家都会去的,我一定要去的。”

“我们家花生是不是想爸爸了?我猜爸爸现在一定把他的飞船缩小成蝴蝶的模样了。”

如果现实中有太多的不完美和不如意,那么在画的世界里,我愿意给每一个故事都描绘出一段色彩斑斓、幸福完美的结局。

生活的模样,应该是每个人心中的样子,而不是别人眼里的样子。

小忽走了,可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离开,我总能在每个有海的地方,感受到他的存在。

“哎呀,我们花生还要参加同学生日会呀!那肯定得让花生去的,你准备礼物了吗?”

“嗯,有的,我待会儿吃完饭,就画一幅画送给Yoyo。我要把我的好朋友都画进画里。”

“我们家花生真棒,那你回武汉了,大家肯定会很舍不得你,你可以邀请大家来武汉做客,外公给大家做好吃的。”

“才不要呢,我要我妈妈做,我妈妈做饭是最好吃的,我要带他们去我家里玩,我武汉的家里有很多玩具和书。”

爸爸就这样一直看着花生笑着,直到吃完饭花生离桌和妈妈去客厅玩时,才对我说道:“你总是这个样子,做决定前从不跟我们商量,然后冷不丁地就通知我们。不过,这个决定我们是支持的。你能自己想通,这是最好的了。幼儿园那个老师我看着也不太喜欢,总感觉她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对孩子充满了热情。但你真的不要介意,你要想着好在花生也没受什么伤害,你已经去捍卫了自己的权利,而且保护了你的孩子。经过这件事以后,你也应该更理智些了,凡事不能那么理想化。花生将来不可能一直都很幸运,遇到Molly这样的老师,你也不能把所有的老师都拿来和Molly做对比,那样的话,你将来还是会面临很多失望。当然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很不容易了,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别为那些人委屈了自己。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更坚强一些,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还要好好地保护孩子。如果你需要爸爸妈妈,我们会一直都在的,虽然我做菜手艺不怎么好,但帮你接送孩子,我还是可以的吧!”

说完,爸爸干了一杯酒。

爸爸总说他会一直在,可我知道,他怎么可能一直在?他总是不觉得自己快六十岁了,还总想着能为我分担些什么;他从不当着我的面表扬我,背地里却又一个劲地跟所有人说,他的闺女多有本事、多争气,从没找他要过一分钱,还不断地孝敬着他们。

坚强又脆弱的爸爸,总在我面前表现得自己很高大,是可以让我依靠的;固执又执拗的爸爸,也只有在面对我时,才又变得柔软起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家人开始忙活着打包行李,一箱一箱的包裹往家里寄。我和孩子的书就整整打包了十八箱,再加上衣服和生活用品,又是十来箱。

收拾行李时,我几次不舍地看着这个“家”,这是我和小忽在深圳的“家”。

两年前第一次来深圳租下这个房子时,家里只有老旧的家具、破损的床铺、半挂的窗帘,连一个像样的桌子板凳都没有。

后来被我精心布置,变得非常温馨,破旧的餐桌铺上了好看的桌布,阳台上种满漂亮的花草。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花生有属于他的读书角,我也有能写字画画的大书桌。从此三餐四季,都变得如诗如画。

我抚摩着那些老家具,它们很多是上一户人家留下的,我曾用了两天时间,才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家具上那些卷边和漏洞的地方,我用自己的画把它们都遮挡了起来。家里看起来总是那么整洁又充满诗意,以至于当我们把房屋托朋友转租时,对方打趣地说道:“真想见见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啊。”

我曾对小忽说过,从今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有你和孩子感到温馨无比的家。无论是别墅还是平房,我都会用心去布置,用我的爱和温暖装扮我们的家,让你无论何时回来,都能感到幸福。

如今他不在了,我依旧保持着这份执着。因为我们的孩子还在这个家里,他应该在一个有爱又整洁的环境里成长。将来他离开我去远方后,我想我依然会继续如此,因为家里还有我。

只要我还在,我的爱和温暖就不会消失。我知道,爱我的人将永远都会记得这份美好,有我的家,永远都会是他们心灵深处最温暖的港湾。

如今,我们要离开深圳了,这个曾经被我当作家的房子,又重新回到了它原来的样子,等待着它下一个主人的到来。这里有我一生最难忘的一段经历,是我痛苦的经历,也是我成长的印记。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港大医院,往事和回忆随着海风一阵阵吹进我的心里。我想,我会一直深深地怀念着深圳。

我喜欢这个曾带给我希望的城市,喜欢这里常年的温暖和阳光,也喜欢这里的大海和夕阳。它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大都市,它陪我度过了如此艰难又如此难忘的日日夜夜,我会时刻挂念着它的好。

看向窗边的书桌时,想到无数个心如刀割的夜里,我曾在那里奋笔疾书,挥毫作画。

我把无尽的思念与深情融入笔尖,纸上的墨点有多少,心中的泪点就有多少。不知道多少个清冷的夜里,情凄意切,写下的每一个有关小忽的字,都足以带给我摧心剖肝的哀痛;画下的每一缕有关记忆的色彩,都足以映衬我形销骨立的凄怆。

小忽走了,可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离开,我总能在每个有海的地方,感受到他的存在。每当夜里我哭着写下一段思念的文字而开始身体抽搐时,我便会起身去眺望远方的大海,噙着泪看向万家灯火。

灯火星星点点、忽明忽暗,每扇小窗里都是温暖的黄色,可我却觉得孤寂夜空中的那轮清月更惹人怜爱,因为我的爱人去了云边,他此时一定不言不语、黯然神伤地坐在一朵云上,呆呆地看向我。

我仿佛能看到他微微驼起的肩背,他的头发已恢复到我们初识时的浓密,随着一阵晚风,轻轻吹拂起来,他微长的刘海儿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有去拨开,似乎是想遮住他的眼泪。此时的他,也一定很想俯身为我擦去泪水,然后再亲吻我的额头,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把我抱回房间,让我好好睡一觉……

我知道,我该回房间睡觉了,可是我就想任性地一直看向天边、看向大海,痴痴地,看着我远在云边的爱人。我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我感觉海风将我一脸的泪水吹干。

悲伤的潮水退去了,留下平静的思念。我向着天边、向着大海的方向,轻轻地与小忽道晚安。

我知道,我会沉沉地睡去,一夜无梦。我知道,我睡去的时候,小忽一定来过,他会在我床边看着我,亲吻我,让我无悲无忧地睡一个好觉。我知道,小忽一定来过我的梦里,他一遍一遍地抹去他来过的痕迹,只为了让我安稳地睡一觉。

若不是他来过,从小一直爱做梦的我,为何他走后,我夜夜无梦呢?都说日有所思,便会夜有所梦。我的白天何其漫长,分分秒秒,时间的指针划过的,全是他的身影,可是却依旧夜夜无梦。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于是便相信,无梦恰恰是他来过又离开的印记。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我鼓起勇气,一个人又来到了港大医院。这个我在深圳最熟悉的地方,在我没来的半年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那家我常常买面包的商店搬走了,那个玩具店货架上又摆了新的玩具小车,那家星巴克里的榨汁机也不在了……

看着这些变化,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想待会儿上楼后去告诉小忽。还要告诉他,虽然以前那个面包店不在了,但是又新开了罗森便利店,好吃的东西更多了;虽然没有榨汁机了,可星巴克还在的;还想问问他除了小摩托车,还有什么玩具想买给花生……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小忽还在。我还可以一路小跑着去住院部,在电梯门没完全打开前,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然后闭着眼都能找到他的病房。一进门就能看到那个坐在**吃着哈密瓜的小忽,他看到我,笑着对我说:“哈哈,你迟到啦,快点过来,不然全被我吃完了……”

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光里了,我再也回不到小忽的身边了。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搐。

也别回去了!回去了又怎样?除了能让我和小忽见到彼此,小忽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一幕幕也还在。

我永远忘不了那份死亡报告上面,清晰地写着“各器官已衰竭”的字眼。我没有勇气再去看更多的文字,横竖撇捺的中国字明明各不相同,可在我眼里,它们怎么在那一瞬间都变成了一个“痛”字?我怎么能释怀,小忽竟然是这样被活活痛死的。

我也永远忘不了小忽最后离开我的那一幕!他的肉身承受着超负荷的痛感,脑海里却还在努力回放着生命里最幸福的那段爱情时光,他甚至无法再对我说出一句“再见”,只好最后一次用尽全力地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他就这么走了。

我是没有办法放下这段生死之情的,植入骨髓和血液之间的情谊该如何轻言放弃呢?如果我能化悲伤为力量,将余生活出更绚烂、更精彩的模样,但为此我必须忍受一段孤独的岁月,我想我是愿意的。毕竟人生的常态是孤独,但孤独绝不是丧气。孤独只是一种纵有千言万语,却没有懂心之人可以与之倾诉的落寞感,这种情感最终还是得自己品尝。

我是个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我相信这世间最大的力量都是无形的,坚强如此,母爱如此,勇敢地活着也是如此。这些都不需要我们去声嘶力竭地证明,或者夸大其词地讴歌,需要的就是和岁月长河一起无声、坚毅、无悔地默默前行着,而这往往就是令人孤独和寂寞的源头。

如果能轻松自私地活着,谁又愿意去走一条不容易又带有使命的路途呢?

其实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和你最爱的人,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逝去的,这就是你心底最强大的后盾,能让你无所畏惧。

我有太多可以让自己舒服的活法,可是我偏偏选了最不能让自己轻松的那一种。为了能把这条看起来艰辛的路走好,我再次升起了心中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