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流程

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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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被温州女孩洪艳使劲拽住衣角拉出了宿舍门。然后,洪艳又回过身去替他把门锁上。

林栋没头没脑地叫着:“哎哎,说清楚哎你!到底拉我去哪儿啊?”

洪艳说:“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可也不能就这么绑架似的,你总要说清楚去哪儿、干什么,你不能强迫我同意。”

“我就是要强迫你同意。”

“你怎么能这样?我告诉你,我是人民法院的执法人员……”

洪艳不再跟他啰嗦,拽着他的衣角只顾往前走。林栋屁股往后赖着,想要用劲甩脱她,又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子,怎么也做不出那种斩钉截铁的举动。

“洪艳洪艳,你别这样……哎哎!”

大约因为动静弄得有点大了的缘故,苏人开了他自己的房门,把脑袋伸到走廊里探看。

林栋仿佛抓住根稻草,带点夸张地叫唤:“救命!”

苏人有点好笑又有点妒忌地“哼”了一声:“小子,艳福不浅哪。”

林栋恳求他:“换一换怎么样?你跟她去?”

苏人酸溜溜地:“人家又没拽我。”悻悻地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林栋无可奈何地答应跟洪艳走,条件是她不必再拽着他,那样子实在太难看,走在路上人家还以为是一个女孩子赤手空拳抓住了小偷,正拉着往派出所送呢。

洪艳做事挺气派,到了街上就招手拦住一辆红夏利,十分钟之后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本市最热闹的苇子桥上。

这苇子桥原本是老城区的商业中心,有几处名胜古迹,餐馆酒店茶楼也比较集中。八十年代以后旅游业开始兴旺,这里就被开辟成了旅游小商品市场,吃的穿的玩的样样都有。淘古董的,觅珠宝的,寻旧书的,贪几口风味特色小吃的,再加上本地和外地众多凑热闹的,把个苇子桥硬是抬举成了一处风水宝地,想发财的小老板们都争着往这个地盘上挤,外地过来开店做生意的也非苇子桥不落脚,不多的几条街面上鱼龙混杂,真个是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洪艳这才告诉林栋说,她的钮扣店就开在附近的梨园街上。林栋吃惊不小,梨园街虽说是苇子桥的外围部分,可一个温州小女孩能在那里租下一爿店面,怎么也不能说是寒酸了。洪艳说:“凭我自己也没这本事,那爿店原本是我叔叔开的,后来我叔叔发了财,回家乡开工厂去了,店面就让给了我。我初中毕业出来闯天下,开头死活也不敢,我妈也拦着,我爸狠心,硬是把我打出家门。我们那地方的人都是这样,长到十七八岁就要离家闯**去,发了财才能回乡创事业,算是有根基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怪我爸。”

林栋心里很感慨,原听说温州人商品意识强,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都能看见他们开的店,可不知道他们是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经商传统。

洪艳说:“整个一条梨园街上都是我们温州人开的店,人家索性就叫温州街呢,不想看看去吗?”

林栋心生警惕,站住脚:“你得说清楚,到底拉我来干什么?我可不愿意不明不白进了别人的圈套……”

洪艳也站住,侧身看他,脸上有一丝哀怨:“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相信我?开店做生意的也不都是奸商啊!再说,你帮了我的忙,你是对我有恩的,人不能恩将仇报,这点道理我能够拎得清。”

林栋迟疑着不动。

洪艳垂下头去,万分失望地说:“是不是你们有知识的人都瞧不起我们做生意的?你们嫌我们龌龊,嫌我们天天数钱数脏了手,不肯跟我们掏心窝子交朋友,对不对?哪怕我们拿香皂把身上洗个一百遍,你们还是觉得闻到了铜钱味,对不对?可我是真的想让你高兴一次,我想报答你,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洪艳说到最后,泪花儿已经在眼眶里闪动。

林栋深受感动地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了。我们走吧。”

洪艳破涕为笑。

往梨园街走的一路上,洪艳快乐得像一只鸟。她忽左忽右地领着林栋在人群里穿行,告诉他有关苇子桥的各种掌故,哪个店里卖什么东西,哪些老板做生意规规矩矩,哪些老板尽找假货坑蒙外地人。“知道吗?在这里还能买到毒品!”

林栋吓一跳:“你看见了?”

洪艳说:“谁会让我看见?我猜的!我在梨园街上混了两年,谁做什么生意、谁靠什么吃饭,我一眼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林栋正色说:“发现有毒品交易,应该立即到派出所报告。”

洪艳笑笑:“我当真不要命了?再说也不能断定真有,猜猜罢了。”

他们在路口拐了弯,林栋看见对面的墙上有块蓝底白字的搪瓷路牌:梨园街。街有三四米宽的样子,柏油浇的路面仿佛有些年头了,被住户们今天挖个下水道,明天栽根电话线杆,后天再砌个路边小水池,弄得坑坑洼洼残破不堪。沿街开着的都是店,卖日用杂货的,卖发卡头饰的,卖玩具手枪卡通人物的,卖铜戒指玻璃珠串塑料胸针的,引得无数市民拖家带口来闲逛。林栋虽然是本地人,苇子桥一带却很少有机会来,见到这里市民气的热闹繁华也不由暗暗惊叹。他想温州人是真会做生意,居然在城里的旅游闹市区开辟出一块类似美国“唐人街”的地盘,也不知道有没有“黑社会”、“龙头老大”什么的。

他拿这个问题去问洪艳,洪艳笑得直不起腰:“啊呀呀,你们这些人是真会想啊,还‘龙头老大’?谁有本事当我们的龙头老大呢?”又说:“不过我们温州人很抱团的,大家有事都会互相帮忙。出门在外嘛!”

说着话,林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跟她踏进一间店门。一脚踏进去之后他才吃了一惊,原来竟是洗头烫头吹头按摩的温州发廊!林栋下意识地“哎哟”一声,慌慌忙忙退了出去,紧张得差点一头撞在玻璃门上。

洪艳跟着追出门,责怪他:“林大哥你怎么了嘛?我是存心报答你,让你来这里发廊享受享受的!”

林栋气急败坏道:“我就觉得要出问题,果然是了!你怎么能带我到这种地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口口声声报答报答,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身份?”

洪艳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林大哥,你对我们温州人是不是有偏见?刚才问我有没有黑社会,现在又把发廊当作妓院。我告诉你,这间发廊老板是我要好的姐妹,我们一个镇上出来的,人家是正正经经凭手艺吃饭的人。开发廊卖色相的也有,可不是我带你来的这间。你已经说过你相信我,结果还是不信。”

林栋摸摸脑袋,说:“可我没必要跑这么远的路来理个发。”

洪艳说:“理发也是享受啊,如今不是还时兴洗澡搓背捏脚什么的吗?我看你在办公室从早坐到晚,人都坐得僵掉了,带你来散散心,舒筋活骨快活快活,不好吗?”

林栋被她说得百般无奈,实在也不好辜负了她一片好心,只得又一次踏进店堂。他心里倒是拿定了主意:万一发廊里有什么动作出格之处,赶紧开溜!

主意拿定之后,心里便不再似刚才那么慌张。放眼四顾,店堂约莫有十五六个平米大小,四壁用油漆刷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单独看有那么点艳俗,放在发廊的整体环境中看,也还和谐相配。店堂朝东的一面墙上是长长一排玻璃镜,镜面被主人擦得铮亮,操作台上无数的瓶瓶罐罐反映到镜子里,镜里镜外就显出热热闹闹拥拥挤挤,很有那么点生意兴旺大家发财的味道。朝西的墙上最好玩,挂出来的一溜明星照是经过主人精心挑选和排列的,从迈克尔乔丹的光头,到张学友的板寸头,到凯瑟琳赫本的活泼俏皮的短发,最后是葛丽泰嘉宝的长长的披肩鬈发,看着叫人忍俊不禁,叫人想到店里的老板该是个颇有情趣、懂得挖掘生活中的幽默的人。

林栋正在这么四下里看着,洪艳已经从门帘后面把店老板叫了出来。说是老板,其实也是个年龄跟洪艳相仿的女孩子。两个人叽叽咕咕地用温州话说着什么,洪艳边说还边往林栋这里看,店老板就连连点头。然后洪艳跑过来,笑嘻嘻地把林栋按在靠边的一张洗发专用的躺椅中,快手快脚替他围上一条浆洗干净的蓝色围披。店老板在旁边踩动脚掣,使椅子的高度更加合适。洪艳快乐地说:“行了,林大哥,你就只管闭上眼睛吧。”

事已至此,林栋除了乖乖服从她们的指挥之外再也无可选择。有一阵工夫他感到自己成了一只可怜的老鼠,而她们是两只顽皮的小猫,他在她们温柔的爪子下面无处逃窜。但是自我怜悯的感觉很快被头顶冲下来的温热水流冲得干干净净,那热水是当他仰面而躺时,从额前顺着每一条发丝往脑后流去的,水头微微地有一点压力,实际上便对他的头皮起到了按摩作用。刹那间他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张了开来,痒酥酥的快感从头顶贯穿到脚跟,充溢了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

“好吗?林大哥,你觉得好吗?”洪艳迫不及待地问,仿佛林栋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

他闭了眼睛,看不见洪艳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想象出来洪艳眼巴巴盯住他头发的模样。他咧了咧嘴巴,作为对她的回答。

店老板用洗发精洗干净他的头发,随即在他脸上蒙了一块薄薄的、散发着香皂气味的毛巾,对他的脸部和头部好一通按摩。她的两根拇指很用劲地抵压他额前脑后各处的穴道,按紧,松开,又按紧,再松开。然后她的食指顺他脸颊两边肌肉的走向慢慢滑动,打着圆圈,由下而上,由高到低。她甚至把他的下巴抱在手上托了两托,活像工厂的检修工人很负责任地为机器拧紧螺丝一样。她还捂住他的双耳摩挲许久,直到他整个耳廓都热烘烘发热,并且像兔子一样灵醒地张开。最后她把他身下的皮椅踩得升高起来,让他的上半身微微直立,然后她开始为他推拿,从脖子到肩、到背、到脖颈和肩胛间的低凹处,整个一套程式张弛有序,极富韵律。

“好吗?”洪艳仍然在一旁不厌其烦地问着这句话,“舒服吗?”

林栋回答:“舒服。”

洪艳长出一口气,显然为她的同乡感到骄傲。“真的,我们温州人的理发手艺天下一流!为什么都愿意到温州人开的发廊来呢?就是享受嘛!舒服嘛!你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筋骨都放松了?是不是身子轻了好多像要飘起来一样?”

林栋笑道:“那还不至于。”

洪艳有些不满意:“你就是不肯说实话。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从来不肯明明白白说个清楚。”

店老板很会察言观色,一边用手掌沾着一些紧肤水轻拍林栋的脸颊,一边微笑地说:“不说清楚也是一种清楚啊!说明他心里是真喜欢啊!那些嘴巴里夸个不停的人,心里想的才未必有说的好呢。”

林栋只是笑,觉得这两个温州女孩子真有趣,她们是一心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奉献给他的,她们把他当作国王一样来伺候,当作总统一样来恭维,这是她们的纯朴和可爱。

店老板做完那一套揉捏拍拿的程序之后,拍拍林栋的肩,示意他坐到另外的一张理发椅上。店老板站在林栋身后,从镜子里端详他的头型脸庞,问他说:“喜欢什么样的发型?”

林栋张口结舌,一下子被她问住了。他不知道男人的头发也有发型,从前只听说平头、板寸头、分头这样几种大概的分类。

迟疑间,洪艳已经在旁边替他作答:“剪个普通点的吧,林大哥是法院干部,太时髦的发型不合适。”

林栋松一口气,觉得这洪艳真是冰雪聪明的人。

这时候店里又进来了另外的两名顾客,老板指派着两个打工妹替他们服务,自己仍旧一心一意伺候着林栋的脑袋。她的手指在林栋的头发和剪刀、梳子之间来回滑动,灵活得像一尾穿行在绿藻间的鱼儿。随着剪刀有节奏的喀嚓声,细碎的黑发从她指缝中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林栋在镜子里眼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片片的变短,变得精神,变得有款有型。

洪艳又一次得意和自豪起来:“哈,我朋友的手艺,林大哥你服不服气?男人的头发就是要女人来剪,女人知道男人怎么剪好看。”

林栋自嘲道:“让女人剪头发我还是第一次。”

“我这是教你经验啊!下回你要理发,就知道去什么样的发廊,找哪种发型师了。”

林栋暗笑,心想到下辈子吧,下辈子托身变个大款,也好气气派派享受从头到脚的服务。

店老板最后在他的头发上喷了发胶,用吹风机固定住了发型。洪艳抢着上去替他解开围披,翻开领口吹去脖子里掉落的几根碎发。另外几根粘在外衣上的,她用手指替他细心地拈开。而后她看着镜子里的林栋,发自内心地叹息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真想再请你洗一次桑拿,捏一次脚,唱一次卡拉OK……”

林栋慌忙接答:“免了免了,就这样我已经受宠若惊了。”

洪艳说:“下次吧,下次要再碰到机会……”

林栋赶紧堵上这个口子:“没有什么下次。你欠我的人情已经全部还清,我们之间的交往到此为止。我呢,还是法院的一个小小法官,你呢,还是温州街上卖钮扣的老板,我们不要再发生关系,好吗?”

洪艳的脸微微白了一下,愣了一愣,又点一点头。

林栋心里忽然就涌起一种歉疚,低头带笑地去看她的眼睛:“不过,为你今天给我的意外享受,我谢谢你。万一今后再遇上麻烦,你还可以去找我的母亲,她会愿意帮助你。”

洪艳嗯地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走在回头路上的时候林栋还在想,她怕是哭了,她真是个很有仁义的女孩子。

从洪艳就想到了方静,方静这个周末又没有出现,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说公司里要加班。“我刚升了销售部主任,我要对得起这份工作。”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诚恳,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

坏就坏在林栋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渴望和她膝盖抵着膝盖地坐在一起谈话,渴望见到她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张因为瞬间迸发的光彩而变得漂亮的脸,那种女人的娇媚、任性和迷茫。他越来越惊慌地意识到她正在离他远去,他伸出手的时候只能抓到她的衣饰,她呼吸出来的气味,她脚步移动带起来的旋风,但是他碰不到她的身体。越是这样他越放不开她。从前平静相处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一切稍纵即逝,他们像两个端着满杯葡萄酒的孩子,追打笑闹间让杯中的美酒洒掉许多,偶尔喝一点还是皱皱眉头。而今低头一看,杯中已经所剩无几,浓郁的酒香也在不经意间散发得淡如白水。于是他忽然心疼了,他舍不得那些随意挥洒掉的好酒了,他要想把杯中的最后一点珍藏起来,永世存留。

方静是怎么想的呢?她莫不是打算用自己的杯子再去倒满别人的酒?她渴望得到别人手里更昂贵的“人头马”、“轩尼诗”、“路易十三”?

林栋满心哀伤。在周末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在享受过温州发廊里帝王般的服务之后,他特别希望见到方静,说说他们共同的过去和将来,再说说他们小小的野心和奢望。毕竟他们是四年的同学加上四年的恋人!他们之间的很多秘密很多感情是别人没有办法替代的。

林栋就这么边想边走,信马由缰,猛抬头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走到了方静公司的楼下。

也是无巧不成书,林栋走到楼门口的当儿,恰逢方静一身盛装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出门。有一会儿工夫林栋愣住了,他反应不过来,觉得这好像不是他的方静。方静到他宿舍去的时候,从来都是简单的装束素淡的面孔,但是此时她穿的是一件浅色羊绒大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着茸茸的毛皮,因而那衣服就显得特别华贵。她的头发是特意在发廊里做过的,高高地盘到脑后,挽出一个很复杂的**形状。她化了妆,眼窝涂得很深,嘴唇是一种艳红。她的年龄便凭空大出了几岁,感觉着一派雍容中夹杂了风尘和世故。

林栋惊住了,他真的不能相信这是他的方静,那个背着旅行包摆摊卖保鲜盒,卖不出去就沮丧就发火的方静。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啊!世事沧桑,那是指漫长年代里的漫长过程啊!

毫无疑问,方静也在同时看见了林栋。他们离得这么近,他们是相爱多年的恋人,方静即便是凭嗅觉凭感觉也会发现林栋的存在的。但是她装作了没有看见他。她略微停一停脚,松开挽着男人的左臂,等男人走过她一步之后,她忽然绕到另外的一边,伸手又挽住了这人的右臂。她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这是用身体语言告诉林栋:现在她有事,不想跟林栋相认或啰嗦,请他改日再会。

林栋本是个认死理的人,或者说是那种还没有在场面上混得十分油滑的人。他发现了方静对他视而不见之后,心里原本就有的怨气越发膨胀发酵,呼呼地涌上头脸,使他一张面孔顷刻间红紫变形。

“方静你站住!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冲上来,伸手就抓住方静的一只袖子。

“以后行不行?我现在有事。”方静口气十分柔和,同时却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林栋一下。

“请你给我五分钟,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方静伸出一只手,把林栋远远地阻隔在身体之外。“要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提醒过你也警告过你,所以我们现在不必再谈。”

“方静!方静你站住!”

一辆宝蓝色汽车从旁边滑行过来,停在方静和那个男人的脚前。男人为方静拉开车门的时候,林栋听到方静带笑地说了一句:“……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女朋友车祸死了,以后精神就不太正常……”

因为过分的震惊,林栋这一刻反倒没有了愤怒。他在心里冷笑着想:这就是恋爱?这就是他所期盼的婚姻?想象和浪漫在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生活大概永远也不会沿着设计好的轨道往前走的。

回到宿舍,他几乎是万念俱灰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头枕着两只交叠的手心,恍恍惚惚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去想。后来他就睡着了。当中苏人似乎敲过他的房门,喊他下楼吃晚饭,他不想这么快醒过来,也就真的没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鼻子里闻到了煎炸食品的香味。与香味同时进入他思维的是肚子咕咕的叫声。人在睡眠中居然对食物如此敏感,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总之林栋醒了。林栋醒来之后马上看见了坐在床前的方静,他猛地跃身起来,问她:“几点了?”

方静抬起手腕给他看表:“八点。”

他坐在**揉着眼睛,有些似梦非梦。

方静说:“我知道你今天不会有心情去吃晚饭,所以给你带了锅贴,还是热的。”

她打开盒盖,用拇指和食指拈出一只,塞进林栋口中。林栋机械地张口噙住,而后机械地咀嚼,脸上一时见不到任何表情。

方静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带几分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为我痛苦,谁知道进门一看你睡着了。当时你气成那个样子……”

林栋自己动手拈了第二只,扔进嘴巴里。

“我想让你知道,我只是陪客户吃顿晚饭,他对我们公司的业务非常重要。吃完饭我就跟他分手了,赶到你这里才不过八点钟,所以你应该明白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做生意的男人并不都如你所想的那么下流,许多人也就是喜欢跟长得不错的女人吃吃饭、聊聊天,至多嘴里开开玩笑,如此而已。”

林栋鼻音重重地重复了一声:“如此而已!”

方静说:“的确如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上床,你会发现我仍然是一个处女。我为你保存着处女的身体。”

林栋去拈第三只锅贴的手半路上缩了回来,不知所措地悬挂在空中。“你是说,你从来没有……”

“我从来没有!聪明人只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战胜别人,而不会糊里糊涂被别人利用。你如果不相信我的理智,也应该相信我的智商。”

林栋的手慢慢爬上方静的手臂,顺着臂膀一直攀伸到肩、颈、脸颊,又绕到她的脑后。忽然他用劲一勾,把方静的脑袋勾到自己胸前,埋下头去寻找她的嘴唇。他急急忙忙地、迫不及待地,几乎像一个饿极了之后寻找母亲**的婴孩。但是他敏感到了方静的反应不十分热烈,她迎上来的嘴唇带着僵硬和迟疑,远不如从前的甘甜……

“为什么?你不愿意吗?”林栋问。

方静悠悠地叹一口气:“我早说过了,今后在很多事情上我恐怕会伤害你,虽然这种伤害不是我的意愿……我提出过分手,是你不答应。但是我不可能一次次地对你解释,说这些废话……我不想,我有我的自尊。再说这么活着也太累,没什么意思。”

林栋一把捂住她的嘴,诚恳地望着她的眼睛:“不不,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原谅我今天的冲动,一切都在于我太爱你,方静我不想失去你,听见了吗?世界太大,人群稠密,我们不要互相走失啊!”

方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眼睛里忽然地落下泪来,热呼呼地滴在林栋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