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查無實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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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9年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社會生活正發生著許多巨大的變化——比如為成千上萬的1957年和1958年被錯劃為“右派”的人實行改正,在那進程中,兩種被冤屈的人都很得同情,一種是當年根本沒有什麽言論、純粹是被湊數湊成“右派”的,一種是雖有言論文章但經曆史驗證那言論文章不僅無大錯,甚而還是香花的——後者不僅被同情,還備受尊敬。

記得在那時候的一次座談會上——那時候有許多以解放思想為題的座談會——他搶著發言,情緒激昂,言辭鋒利,很有點舉座皆驚的效果,使得與會者紛紛互相打聽:這是哪位?當時沒什麽人認識他,甚至那個座談會的主持者也不知他是誰;他來自外地,沒人說得清是誰通知他去參加那個會的,但那種會好像誰願參加,走進會議室坐下,也就參加了。記得他在那次會上主要是講他個人的遭遇:他當年也無辜地被劃為了“右派”,下放勞動多年;而最令人氣憤的是,如今他要求改正,他那個單位卻不給改,因為如今在他的檔案裏,根本就找不到當年劃他為“右派”的材料了!“他們就如此草菅人命啊!”我至今還記得他在會上的控訴聲。他因此為人注意,“這就是那個白白頂著‘右派’名兒下放改造了多年的人,如今居然又找不出劃他‘右派’的材料來!”他一出現在公眾場合,就有人指點著他,向別人介紹。

我那時當著雜誌的編輯,覺得他的遭際頗離奇,就提出向他約稿,請他寫寫自身經曆,也是一種對極“左”的控訴吧;但一位老編輯是當過人事幹部的,他對我說,反右時搞得擴大化了,那是事實,但定為“右派”,那是一定有檔案的,並且那檔案都是用防燃紙做的,那時“以階級鬥爭為綱”,別的事可以馬虎,右派檔案豈有馬虎的?至於下放勞動,改造思想,那時就不是右派,也一樣要輪到的……我從那老編輯的話音裏聽出來,他對該人當年究竟劃右沒有,是持懷疑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