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古井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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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徹底拆掉了那個古井台。它在新修成的高速路出口外頭。那裏要修建一個新的加油站。

拆古井台的當口,從那邊村裏,來了個白髯老翁。沒有人陪他來。他自己拄著拐棍來的。他移動得很慢,但他腰板很直,走到那些忙著拆井台的外鄉工人旁邊,他開口說話,可沒人聽他的,他明知沒人聽,卻仍站在那裏說。

他說他生在光緒三十三年,也就是1907年,到現在剛好一百年。這口古井在他出生前就有了。井旁原來有座小廟,廟門外好大一棵古槐,夏天滿樹槐花,那口井裏的水好甜,槐花掉進井裏,人們用桶打起水來,就連那槐花一起喝……一百年了啊!到如今這古井台,我們不難想象,在他生命流程裏,嵌進了多少風雲變幻、悲歡歌哭!

在他三十歲的時候,井後那座廟燒了,隻剩一座廟門架子,再後來,那殘餘的廟門也沒了。他六十歲的時候,那棵古槐被伐了,再後來,井也枯了。但這井還有仙氣,每到夏天,井壁上就長出叫不出名的香草,長長的葉片躥出井口,老遠就能看見一叢翠綠,聞見縷縷奇特的甜香……

百歲老人看著那口古井徹底地被拆掉。井台周邊的石板被撬起,扔成一堆。那井口很特別,是用整石雕成的,形狀頗像一頂去掉頂蓋的草帽,老人說,那是一絕,當年井水最旺的時候,常常會高出地麵,這周邊高聳的井口石,總能把水攔住不讓溢出,祖上的石工手藝多好啊,你看這石料雖粗,算不得什麽漢白玉,可是周邊鑿得多麽圓,這麽多年頭過去,看上去還那麽順眼、潤心!

拆井的外地民工終於跟老人搭了幾句話,他們說這井口石確實古怪,搬動起來好重,砸也砸不碎,恐怕隻好埋到加油站的地基裏去。

老人雙手疊放在拐棍頂端,平靜地站在那裏。他見識過太多的世道變遷。前麵公路上不時飆過各種牌子型號的小轎車。一群穿校衣的中學生從鎮裏散學回村,都騎著新式自行車,其中一個認出了他來,高聲呼喚:“太爺爺!”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呼應:“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