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機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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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雞年應當聞雞生喜,但乍聽人說邱二媳婦是個機嫂,卻覺得刺耳。說話的人覺察出我表情不對,就一再地跟我申明機嫂的機是飛機的機,我更糊塗了,在飛機上當班,那該稱空嫂嘛,我就多次在航班上享受過空嫂的服務,尤其是美國、法國航空公司的航班,似乎妙齡的空姐並不多,端的是空嫂當家的局麵,近年來更時興空哥服務,想來是更有利於預防恐怖襲擊吧。

我跟邱二經常打交道。我在溫榆齋這鄉村書房裏敲電腦敲到飯點,往往是出去散步兼采購,多半會在村旁集市的一個餅攤買餅,以為晚餐的主食。那餅攤的攤主就是邱二。隔著攤位,邱二望去是個雄壯的漢子,但他若一走出攤位,你就會為他一歎,他一條腿有小兒麻痹症的後遺症。記得我頭一回發現他那缺陷時,他一定是感覺到我眉尖有些個不自然的聳動,就嗬嗬地大聲對我說:“跟麻臉殼一樣,少見了吧?如今我們這樣的病絕跡了啊,任誰家的娃娃,生出來就給定期打針吞糖丸兒,世道進步了啊!是不是?”但我在很長時間裏,始終還沒見著過邱二媳婦。

猴年三十晚上,應邀到村友三兒家看放煙花,我們這個村在北京五環路以外,不屬於禁放區,因此家家都大放煙花爆竹。還沒走到三兒家,路過一家,門口正是邱二和他媳婦,還有他閨女,我跟邱二打招呼,邱二就把媳婦、閨女介紹給我,邱二媳婦隨邱二喚我劉叔,我見她穿得嚴嚴實實,頭上連脖子裹著大毛線圍巾,推著自行車,不像是剛回來,倒像是要出門的模樣,忍不住就問:“大年三十的,怎麽不在家吃團圓餃子呀?”邱二代她回答,說是還要去上班,閨女就一再地跟媽說:“完了事就回來啊,等你回來咱們家再放花!”

在三兒家一起放過第一輪煙花,坐下就著三兒媳婦烹製的餎餷(把用綠豆麵攤成的薄餅裹上菜餡再切成小段,過油炸出)喝二鍋頭酒,跟三兒閑聊,不知怎麽就聊到了《紅樓夢》裏金鴛鴦三宣牙牌令的情節,三兒沒讀過《紅樓夢》,對據之改編的電視連續劇也沒有多大興趣,但是三兒家有牙牌,當然已經並不是象牙或骨頭製作的,而是比較粗糙的塑料製品,我不是跟他討論《紅樓夢》,而是跟他請教那牌的玩法,以利我對“紅學”的研究,三兒聽我說了半天,告訴我他隻會兩副或四副一起出的玩法,《紅樓夢》裏寫的是三張牌湊成一副的打法,他可沒那麽玩過,三兒媳婦端燉好的蔥花肘子過來,一耳朵聽見了,就笑說邱二媳婦會玩三張一副的打法,我不由得想起她大年三十還要上班的情形,再打聽,才知道她是個機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