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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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總之,那一天我得到了一碗湯圓。但我們鄉下人要土氣一點,我們把湯圓叫作“圓子”。我的碗裏一共有四個圓子,後來,有幾個大人又給了我一些,我把它們都吃光了——情形是這樣的,以我當年的年紀,我的母親認為,我吃下去的數量遠遠超出了我的實際能力,所以,她不停地重複,她的兒子“愛吃圓子”,“他吃了八個”。後來,大家都知道了,我自己也知道了,我愛吃圓子,我一頓可以吃八個。

我相信酒席大致也是這樣,如果你在某一場酒席上喝了一斤的酒,人們就會記住,還會不停地傳播:某某某能喝,有一斤的量。記憶都有局限,記憶都有它偏心的選擇——人們能記住你與酒的關係,卻時常會忽略你與馬桶的關係。

直到現在,我都快五十了,我的母親都認定了她的兒子“愛吃圓子”。我其實不喜歡。在那樣一個年代,在吃這個問題上,愛和不愛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問題,首要的問題是“有”。在“有”的時候,一個孩子隻有一個態度,或者說一個行為:能吃就吃。這句話還可以說得更露骨一點:逮住一頓是一頓。

我還想告訴我的母親,那一次我其實吃傷了。很抱歉,“吃傷了”是一件很讓人難為情的事,可我會原諒我自己。一個孩子,在那樣的時代,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相信所有的孩子都會吃傷。

我為什麽至今還能記得那碗湯圓呢?倒不是因為我“吃傷了”,首要的原因是因為湯圓屬於“好吃的”。吃“好吃的”,這樣的機會並不多。我的父親有一句口頭禪,說的就是“好吃”與“記憶”的關係:餓狗記得千年屎。

那碗湯圓離我才四十多年呢,九百六十年之後我也未必能夠忘記。

“好吃的”有什麽可說的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