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家具手電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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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識到,在這樣的語境裏說“家具”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我並不知道我們家有多窮,但我們家經常搬家。一搬家,我們家的貧窮就纖毫畢見了。

最早發現我們家秘密的是一個農民,他在碼頭上。當我們一家五口從船上上岸之後,那個農民望著水裏的船,臉上帶上了不解的表情,他說:“這個家怎麽沒什麽東西?”

我們家真的“沒什麽東西”,如果一定要說家具的話,其實就是幾床鋪板。因為父母都是教師,我們住的都是公房,桌子和凳子這些大件也都是公物。剩下來的,就是幾個箱子。對了,還有爐子,還有鍋,還有澡桶,還有臉盆,還有油瓶,還有鹽罐,還有十幾個碗和十幾雙筷子。我們家的家當就是這些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力量的確起到了偉大的作用,它確保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們都是無產階級。

我現在要說的是手電筒。嚴格地說,手電筒不能算是家具,但我要強調的是,手電筒在我們家的確是一件最為要緊的家具。我還要強調,在手電筒這個問題上,我的父親是慷慨的,偏執的,壞了一個就再買一個——因為眼睛不好,父親在夜晚離不開他的手電筒。在我的童年與少年,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手電筒。我在許多小說裏描寫過手電筒,是它讓我的童年與少年變得非同一般。

手電筒最為迷人的地方當然是它的光。依照常識,光和熱緊密相連,它們是一碼事。可是,手電筒最為了不起的地方就在於,它讓光和熱分離開來了,手電筒的光沒有溫度。這是一件極其偉大的事——光居然可以放在手裏把玩了。我喜歡把手電筒捂在掌心裏,一打開,我的手指頭就半透明了,通紅通紅的。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景象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和見了血一樣驚悚。可是,一點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