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家具熱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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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的家裏還有四個熱水瓶呢,我怎麽也不該忘記它們。

別看我們家窮,我的父親卻有一個很高級的習慣,喝茶。我從小就知道一樣東西,叫茶葉末子。我的父親一直喝茶葉末子,那些因為破碎而剩在最後的粉狀的茶葉。

喝茶就少不了熱水。我們家有四個熱水瓶。不要小看了這四個熱水瓶子,它們對我們家至關重要。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家的基本局麵就是由這四個熱水瓶確定的。有時候,我們家很像一個高級的研究院,聚集了許多探討問題的年輕人;有時候呢,我們家幹脆就是一個茶館。無論是研究院還是茶館,它的主人都是我的父親。父親的助手則是四個熱水瓶。

熱水瓶離不開水,還是先說水吧。興化是水鄉,到處都是水。大部分人家都是臨水而住的,要不屋前是河,要不窗後是河。可我們家卻從來也沒有在河邊居住過,為什麽呢?這就和學校的選址有關了。學校必須離河流遠一點,越遠越好。這樣安全些。

這樣一來我們家用水就不方便了。照理說挑水這樣的事情應當由我的父親去做,但是,這是不可能的。母親承擔下來了。母親終究是教師,她做不出“挑”這樣的動作,她就買了兩個水桶,一手一個提。到我十歲之後,父親發話了,改成我和我的二姐兩個人抬。

父親在做什麽呢?看書。他守著他的四個熱水瓶,看書。實在沒書看了,他就搞科研。這個讀私塾出身的中年男人利用“文革”期間的閑暇自習起了數學和物理。在這裏我要說一說“文革”。在許多人的印象裏,“文革”就是武鬥,“文革”就是打砸搶,沒錯。可是,相對於漫長的政治運動,武鬥和打砸搶畢竟是短暫的,比武鬥和打砸搶更加恐怖的是對人的廢棄。廢棄,懂的吧,你就像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永遠被撂在那兒了。父親從1957年就被撂在那兒了。他也有他的日子,他也要活人的,這就比承受批鬥和打砸搶困難一點了。他的選擇是搞科研。研究來研究去,出成果了,在我讀初中的時候,他這個語文老師來了一個華麗轉身,一邊教高中語文,一邊教高中物理。這是不可想象的,也許全中國也找不到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