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水上行路

字體:16+-

說起行,我的故鄉頂有特色了。我們的“行”其實就是行船。我的故鄉興化在江蘇的中部,所謂裏下河地區。它的西邊是著名的大運河。因為海拔隻有負一米的緣故,一旦大運河決堤,我的故鄉在一夜之間就成了汪洋。這樣的事曾多次發生過。一次又一次的災難嚴重影響了興化人的文化基因,興化人不太相信這個世界,興化人更相信的東西是他自己。興化人對教育有一種戀愛般的情感,柔軟、綿長、堅毅,這一點和猶太人很像——隻有裝在腦袋裏的財富才是真正的財富,愷撒、強盜和洪水都帶不走它。

洪水一次又一次的衝刷讓興化的地貌變得很有特色,興化成了一個水網地區。河流就是我們的路,水也是我們的路。我們興化人向來是用手走路的,兩隻腳站在船尾,用篙子撐,用雙槳劃,用大擼搖。運氣好的時候,換句話說,順風的時候,你就可以扯起風帆了。我的朋友、詩人龐餘亮寫道:“天空打滿了補丁。”詩人總是傷感的,龐餘亮還寫道:“天很疼,渾身都是膏藥。”無論是補丁還是膏藥,龐餘亮所描繪的都是我們家鄉的風帆。

風帆意味著好運氣,你趕上順風了。也許是興化人的緣故,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我對“運氣”就有了非常科學的認識,有順風的人就必然有逆風的人,有順風的時候就必然有逆風的時候。在一條河裏,好運的人和倒黴的人相加,最終是零;在你的一生裏,好運的時候和倒黴的時候相加,最終依然是零。零是偉大的、恒久的。零的意義不是它意味著沒有,相反,它意味著公平。是天道。都要歸零的。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我在六七歲的時候就會撐船了。也沒有學,玩著玩著,自己就會了。我的父親非常吃驚,他在鄉下生活了那麽長時間,很想學撐船,每一次都無功而返。其實父親用不著吃驚,隻要牽扯到人的本能,孩子們大多無師自通。說白了,人的一生其實就是無師自通的一生,除了課本,又有幾樣東西是老師教會的呢?老師不會教我們接吻,隻會禁止我們接吻,可我們都會,做得也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