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錫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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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寫銅匠的,想過來想過去,還是決定寫錫匠。我不知道銅匠和錫匠有沒有嚴格的區別,老實說,我對這一行不是很有把握。我所知道的是,我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都是一個以次充好的世界,童年是這樣,少年是這樣,今天還是這樣。銅是黃的,重的,貴的,亮的,無比燦爛。可是,在我的童年與少年,我所見到的銅器大多暗淡無光——那是含錫量過高的緣故。錫便宜啊。因為這樣的比例關係,我還是寫錫匠比較靠譜。

錫匠很特殊,有點像吉卜賽人。他們居無定所,通常在船上。有時候,他們在我們村的碼頭上一停就是一兩個月,有時候,他們一兩年都不來一次。他們永遠是神秘的客人,除了做生意,他們不上岸。他們是孤獨的,為了對付自己的孤獨,他們喜歡搭伴:兩家,三家,四家,但不會更多了。他們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的名字一律都是“錫匠”。

孩子們對器物生產的過程都有濃厚的興趣,但錫器的生產過程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的船上隻有成品。也許就是這個緣故,我對錫匠沒興趣,我從來沒有上過他們的船。

他們上岸做生意的時候從不叫賣,他們把擔子挑在肩膀上,擔子上掛滿了鏟子和勺子。他們的步行動態特別有意思,很慢,一邊走,一邊扭。為什麽要扭呢?是為了保證擔子上的器物能夠相互撞擊。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擔子上的器物都是銅的,它們的碰撞將會發出多麽悅耳、多麽悠揚的聲音。事實卻不是這樣,擔子上發出了以次充好的噪音,嘎嘎的,像一個嗓子難聽的人在大聲叫喊:“我來了。”

也有不扭的。不扭的錫匠手裏頭會有一根木棍,木棍的一端拴了四五張金屬片,每步行十幾米,他們的胳膊就要甩動一下,噠噠噠噠噠,既像是統一的“一聲”,也像瑣碎的“幾聲”,意思反正一樣,告訴我們,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