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少年“堂吉诃德”

§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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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外面做错了事,有人来告状,做父母的动手打孩子,这有什么可说的么?

当然有。

来告状的如果也是孩子,这个不严重,哄几下事情就过去了。

特殊的情况总是会有,来告状的不是孩子,而是对方的父母,尤其是母亲。这一来事态就不一样了,当事人需要认真地对待。一个严格的父亲,或者说,一个持家有方的母亲,通常会把自己的孩子拉到天井里来,当着告状的人,厉声呵斥,“骂”,然后打几下。打几下不解气,只能下狠手。在父母亲决定下狠手的紧急关头,告状的人出面了,阻拦。父母亲“挨着”告状人的“情面”,只能作罢,做出很生气的样子,并表示“下一次”会如何如何,最终原谅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最常见的“场景”。

我来说一说这个“场景”里头的逻辑关系:“骂”其实是父母亲的道歉,“会说话”的父母会利用骂孩子的过程充分表达自己的歉意。“打几下”则是父母亲的试探,可以了么?可以了。孩子犯错了,父母的“态度”极为重要,要打。“下狠手”往往是父母亲做最后的表态。而告状人的“阻拦”呢?体现出来的则是宽厚,是恕道。哪里能真的打呢。事情到此为止,散了。干戈有了,玉帛也有了。一切照旧。

既然有常态,那就必然有异态。

异态一般出现在“下狠手”这个要紧的时刻。有些告状的人心胸狭隘,觉得自己的这一方吃了亏,不肯出面干预。这一来麻烦大了——教育孩子又不是踢足球,怎么可以做“假动作”呢?这等于把对方的父母往绝路上逼。架势都拉开了,只能真的下狠手,真的打。

做父母的永远偏向自己的孩子,所谓“护犊子”就是这么回事。可对方来告状了,又不肯阻拦,只能真打,打过来打过去,做父母的也会心疼,会冤,会恨,又停不下来,怎么办呢?

有些父母亲是这么干的,把孩子从天井里拉到外面,寻求舆论的支援。一边打,一边骂——这个骂带有交代事态的意思,等于在告诉公众,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打孩子。这个骂还有让大伙儿评评理的意思:就为了这么一点事,你(告状的人)还有完没完了?

厉害的角色在任何地方都有。做父亲的当着告状人的面,能把孩子往死里打。告状的人看不下去,只能出面阻拦。母亲呢,则反过来拦住告状的人了,还说风凉话:“打!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没见识的东西!打死他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都给脸了,还不要脸,该打!”做了母亲的女人就是这样,话里头很可能有话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往往变得不可收拾,味道会变得很坏,明明是告状的人有理的,有理的一方反而尴尬——我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孩子的呢。

有时候就是这样,打的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也是对方的脸。很不好看。这就叫“杵人”——拿着棍子往对方的胸口戳。

我见过许多打孩子的“场景”,聪明豁达的人最终总是能把“打孩子”变成一种有效的沟通,严肃,也其乐融融。反过来呢?事情被闹得很大,能导致围观,这时候最受伤害的一定是两个人:一、被打的孩子;二、告状的人。事后都没法相处了。

不要小看了“打孩子”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这里头最能体现乡野的人文景观了。乡下人的处世智慧、邻里之间的礼仪、人与人之间的收放和进退,都在这里头。因为“约定”,所以“俗成”,都风俗化了。在骨子里,我们的农民是儒家的,他们没有读过《论语》与《孟子》,但是,儒家文化作为一种传统,它存活在农民的肌肤里头。乡下人的简易“儒学”其实就是两样:律己,恕道。

“会”打孩子的技巧正是体现了这两点:律己,恕道。两者缺一不可。但无论是律己还是恕道,都需要两方面的配合。从这个意义上说,“会”打孩子的人一般也“会”告状,告完了,还能完好无缺地保住双方的脸面。这一点尤为重要,它可以确保我们的生活朝着健康和友善的方向发展。

所谓的风俗,所谓这样的“场景”,不过是传统的又一次演义而已,有时候是正面的,有时候是负面的。但是,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它的评判标准,也就是价值,是恒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