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那一天特別特別的冷。母親說，那一天我穿上了新棉襖和新棉褲。
我對新棉襖和新棉褲沒有一點記憶，我能記得的是，我去了奶奶家。奶奶的嫡孫叫王繼海，我們差不多每天都待在一起。
奶奶家的天井裏有一個淘米缸，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淘米缸結冰了。淘米缸是圓的，換句話說，缸裏的冰也一定是圓的。我們把淘米缸掀翻了，想把圓圓的冰塊給取出來。冰塊被我們取出來了，但是，碎了。碎了也就碎了吧，我對淘米缸裏的冰塊很不滿意，它不是“冰清玉潔”的那種冰，它很混濁，很醜。
為了得到一塊晶亮的、透明的冰塊，我和繼海來到了池塘邊。我們都記得的，池塘裏的水無比地清澈，比淘米缸裏的水不知道要清澈多少倍。既然淘米缸裏的冰塊如此汙濁，那麽，池塘裏的冰塊一定會閃閃發光。一定的。我們挑了一些磚頭，往池塘裏扔，池塘裏的冰很快就被我們砸開了，一塊一塊的，漂浮在水麵上。下麵的事情就簡單了，趴在池塘邊，把它們撈上來唄。
許多細節我都記不起來了，有一件事情我卻終生難忘。有一塊冰就在我的腳邊，我對它的形狀很不滿意，我想把它踢回到池塘裏去。這一腳離奇了，冰沒有動，我卻滑進了池塘。
那時候我還不會遊泳，但是，即便是一個孩子，他的求生本能也能發揮出創造奇跡的力量，我的兩條腿不停地打水，居然漂到池塘的對麵去了。當然了，有兩點我必須補充一下：一、我是躺著滑進池塘的；二、我的身上穿著嶄新的棉褲和棉襖。因為這兩個原因，我在漂滿了冰塊的水麵上支撐了很久。
我在水麵上到底支撐了多久呢？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隻是最後的結果。母親說：“是父親的學生把你撈上來的。”
我被扒得精光，站在大堂（客廳）裏頭。母親一定是被嚇壞了，她鉚足了力氣，一邊尖叫一邊痛打——這次痛打我的母親說了一輩子，她老人家動不動就要把這個故事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