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戀情

第二章  炸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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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保定西關張公祠裏,一燈如豆。一個著青布長衫、麵容清臒的書生模樣的人手裏拿了十幾張紙,一一發給大家,說:“每人親筆寫一張入盟誓詞。隻有一盞燈,大家輪流著來吧。”

此時祠堂內外寂靜無聲。北風掠過空曠的田野發出低沉的吼叫。靜立在祠堂裏的保定東關陸軍學堂的十幾個年輕學生們側耳細聽,覺得那仿佛是一聲聲催人行動的號角,聽得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站在門外放哨的人偶爾跺著凍麻了的腿腳,鞋底敲在硬邦邦的凍土上發出鏗鏘的聲音。

“來吧,一個一個來。”書生模樣的人輕聲又不容置疑地說。

耀祖站在這支小小隊伍的末尾,手裏拿著那張黃黃的毛邊麻紙,尋思陳先生不知道要讓他在這紙上寫幾句什麽。其實寫些什麽倒是小事,反正有陳先生站在旁邊念,念一句他就寫一句。重要的是寫完這張紙以後,他就是中國同盟會的會員了,他離家出走幾年,顛簸流浪,千辛萬苦,如今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歸宿,找到了可以為之流血流汗、奔波呼號的目標,他珍惜這份不易。

半年之前,耀祖應保定高等師範學堂教務長陳先生的邀請,到這個學堂裏來任體操教員。本來這也是一樁平常的事情,陸軍學堂的學生到各個學校出任體操教員的不是他一個,陳先生也並非看上了他的什麽出眾的才能,一切都不過是偶然,是碰上的運氣。

後來他才知道,陳先生那時剛從日本留學回來,是孫中山在日本東京組織的中國同盟會的成員,回國後擔負著組織同盟會河北支部的使命。

每次體操課,陳先生都很讚賞地站在一旁,望著他剛勁有力地喊口號,昂頭甩臂地走正步,跑步跑得滿頭汗。陳先生喜歡他這股蓬勃向上的勁兒。有一天下課後陳先生喊住他,把他帶到宿舍去喝茶。他們閑聊了好久。陳先生知道他是江浙一帶世家子弟出身,又知道他有個當舉人搞變法的哥哥逃亡日本後,驚訝不已。他說他真的沒看出來,沒想到耀袓有這麽一個家庭。他又問耀祖為什麽不在家繼承家業?怎麽會跑到保定來?又怎麽居然想當兵,進了陸軍學堂!耀祖隻是嘿嘿地笑,支支吾吾什麽也沒說。他怎麽能把那個新婚之夜的事情告訴別人呢?說他討厭那個麻臉的姑娘?好像又不全是,他當時根本沒有顧得上仔細看她,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丹田,那是一種受人愚弄之後的憤怒。他受不了那份委屈和侮辱。他們侮辱了他,侮辱了一個對新生活懷有美好希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