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午,启民在弄堂口看邻居的几个孩子跳格格的游戏,忽然觉得肩头上被人拍了一掌。他惊讶地回过头去,就见一男一女两个人风尘仆仆站在他面前。男的下身一条肥肥大大的马裤,上身一件对襟小袄,又黑又瘦,满面胡髭,头发乱蓬蓬扎撒开来,活像个倒霉的刺猬。女的身上同样又脏又破,满头黑发沉重地盘在脑后,一双眼睛疲惫而且胆怯,不声不响紧贴在男人旁边。
“小老弟,向你打听个人。”男的笑嘻嘻地弯腰对他说,口音南腔北调,怪模怪样,敞开的领口冒出来一股汗酸气。他说着伸手又要拍启民的肩膀,被启民机警地一闪身躲过了。
“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看人?我只不过打听个人罢了。”男的依旧努力作出微笑。
“你说吧。”启民不情愿地扭扭身子。
“有个姓杨的先生,杨光祖,他是不是住在这弄堂里?”
启民心里突然一跳:他是在打听父亲的名字!他迟疑着,仔细凝视这男人的脸,不知道说好还是不说好。父亲如今是上海赫赫有名的人物,与外人接触向来小心谨慎,启民不敢突然把一个不认识的人带回家去。
“小兄弟,怎么不说话?”
启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长叹一口气:“也难怪,多少年不见面了,他今天就是站在我面前,怕是我还不敢认呢。”
“你认识他?”启民惊讶地问。
“我的大哥,我怎么不认识?”那人生起气来,粗暴地说。启民眨了眨眼睛。他明白了这人是他的三叔,是几年之前失踪的那个新郎。“哦,他是我父亲呢。”他一面抬起头来,一面不安地观察三叔的反应。
“天呐,我的天呐,你是小阿民呀!”三叔猛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满脸胡髭都在抖动,下意识地伸手又去拍启民的肩膀,“你这个鬼精鬼精的小阿民,连三叔都拦着不让进门呢,你好精哟,你有点脑子呢。”一只手伸到后面去把那个胆怯不安的女人揪了过来,“叫你婶!这就是你秀秀婶!”
“婶!”启民轻轻叫了一声。
秀秀咬住嘴唇,羞涩地笑了笑,眼皮半抬着,飞快地瞥了启民一下,又重新挨紧了三叔。
“走呀,领我们回家呀。”三叔催促说。
启民领着三叔三婶往家走,心里又兴奋又自豪。领回三叔是他的功劳,父亲或许会因为这个夸奖他一声。他任由三叔亲亲热热把一只大手搭在他后脑勺上,竭力要在心里唤起多年以前对于三叔的回忆。他还记得那个红烛高照的热闹的夜晚,那些穿红着绿的贺喜的宾客,还有娘颠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的喜悦。可三叔那晚的模样他记不起来了。时间毕竟过去得太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些日子已经遥远得如同梦中。
进门的时候,父亲在楼下客厅里看报,继母和启华挤在窗口绣花。一只小花猫蜷在父亲脚边呼噜呼噜睡得正香甜,父亲手里的浓茶袅袅地冒出热气。
“爹!”启民大声地叫着。
父亲从鼻子里“唔”了一声,并不抬头。他不喜欢孩子们在他看报写字的时候打扰他。
“爹爹!”启民又叫,声音里带着兴奋,带着明显的邀功请赏的味道。
“嗯?”父亲皱了皱眉头,把报纸从脸前移开。这时他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穿马裤长胡子的男人:“你有什么……”话说到一半,父亲猛然站起来,大惊失色地指着来人:“你……你是耀祖?”
三叔哈哈大笑:“是我,是杨家那个不成器的耀祖,如今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小花猫醒过来,弓腰抖抖身子,又用嘴巴去嗅父亲的脚。父亲轻轻一下把它踢出去好远。
怎么都说你已不在了?”
“谁这么说?”三叔反问。
父亲没有答话,只摆摆手:“人活着就好。回来了更好。”
三叔朝启民眨眨眼睛,笑着把秀秀拖过去:“回来了不止一个呢,这是你弟媳妇,叫秀秀。”又得意地在秀秀肚皮上拍了一下:“这里面还有一个,三个月了,是不是?”他回头问秀秀。秀秀一张黄瘦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再不肯抬头。
父亲叫了继母和启华过来,跟三叔三婶见了面,又吩咐继母拿衣服,领客人洗澡。过了一会儿他们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三叔穿了父亲的一件灰绸长袍,秀秀穿了继母的一身浅藕色袄裙。两套衣服穿在他们身上都略显紧窄,弄得两人走路行动怪不自在。
“不知道三叔三婶要来,先凑合穿穿吧,过几日上街另买。”继母笑着说。
父亲问三叔怎么找到他这儿来的?三叔就“咄”了一声:“大哥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如今革命成功,你杨光祖三个字说出来谁人不晓?我们到上海打听你容易得很呢。”
父亲拈了拈嘴角的几根胡须,眼睛里隐隐有一丝笑意。晚饭时继母特意吩咐厨子为三叔添了两个菜,又剥一盘皮蛋,炒一盘花生米,开了一瓶家乡陈酿。三叔说喝这个不过瘾,继母便又拿来一瓶高粱大曲,三叔抢着去开瓶盖,开出来之后就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嗅嗅,眉开眼笑的,似乎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
父亲喝酒不是三叔的对手,不过是抿几口而已。三叔便自斟自饮,不再推让。几杯酒下肚之后,三叔满脸放光,神采飞扬,话也就格外多起来。他先说了那年半夜离家的经过,又说起保定军校,说起他怎样加入同盟会,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那么武昌起义你是去了?”
“去了。当日听到消息,军校里就拉了一支队伍去了。到那儿仗打得正紧,可怜同去的兄弟死了大半。唉,打下武昌不容易呢。”
“他腿上还挂了彩。好在伤得轻。”一直不说话的秀秀这时垂着眼皮说了一句,又从眼皮下面偷望了三叔一眼。
“哦,三叔还是个英雄呢。”继母微微地笑着,把一碗五花肉推到他面前。
“小事一桩,值不得提。”三叔连连摆手。
启民忘了吃饭,筷子抓在手里,只顾呆呆地望着三叔那张泛着红光的脸。三叔的传奇式经历使他惊羡万分,他觉得自己忽然之间与三叔亲近起来,再也不愿意分开似的。
父亲抿了一口酒,夹一块皮蛋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说:“既然如此,你也算是革命的有功之臣了。革命成功,正该你们为国效力的时候,如何解甲归田,不求上进了呢?”
继母认为这话说得过分不客气,忙轻轻碰一碰父亲的手肘。谁知三叔并不介意,哈哈笑着说:“不回家干什么?天下打出来了,也该我们过过安生日子,余下的留给你们去折腾。”
“难道三弟真的无心仕途?”父亲正色说。
三叔垂下头去,半晌无话。后来他叹一口气:只怪我与大哥多年阔别,大哥不能了解我的为人处世。耀袓岂能自甘堕落?无奈革命前景实在令人失望。自武昌起义后,各省虽然纷纷响应,宣布独立,但好久也建立不起一个统一的政府。地方上群雄竞争,尔虞我诈,不过为了一个权字,哪有丝毫为国为民之心?环顾中国,别说华盛顿式的伟人,即便拿破仑那样的人物也拽不出一个,乱世局面何自是头?”
父亲摇摇头:“三弟过于性急。以革命形势来说,当然尚未至山呼万岁之时。前次颇为顺利,今后则会遭逢难关,必须付出非常的苦心。当今中国虽无现成的杰出领袖,然而形势发展必然会产生伟大人物。日前孙中山已经从欧美抵达上海,诸事正在商量之中,相信新的局面即将到来。”
三叔喝下一杯酒去,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我还是那话,天下打出来了,余下的你们去折腾。”
父亲见劝说无效,只得罢休,招呼大家说:“吃菜!吃菜!我们是有心留三弟在眼前做事,三弟不从,我也就无法。你们头一回来上海,多住几天,到处玩玩,年后再回家乡不迟。”
三叔说:“那倒不敢!大哥这里诸事烦忙,我们怎好赖着不走。住上几天,各处逛逛,也就够了。几年不回家乡,到了家门边上,归心似箭呢。”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继母忙着给大家布菜,父亲和三叔说些年轻时家乡的风俗人情,再不提官场上的事情。
饭毕,父亲和三叔退到书房继续闲谈,继母就上楼为客人收拾房间床铺。秀秀向来是做惯了的人,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干脆钻到厨房里帮佣人洗碗干活去了。佣人自然是不肯让她插手,又劝阻不住,慌慌地喊继母来看。继母在楼梯口笑着说:“弟妹实在闲不住,上来陪我说话吧。洗碗抹桌子那些粗活儿断没有让客人动手的理。”
秀秀见继母说了这话,不好回绝,只得丢下活儿洗手上楼。启民不敢打扰父亲他们,又无处可去,便也跟着上楼。
在那间客房里,继母一面铺床,一面轻声慢语跟秀秀说些家务上的事,说着说着就扯到秀秀的身孕。秀秀说算命的瞎子算她是男胎。继母就说,其实头胎生女更好,女儿到底贴心。秀秀忽然问:“嫂子可曾开过怀?”继母粉脸一红,说:“我进这家门也才半年。”
说到这里继母无意间回头,瞥见启民站在门外,顿脚笑道:“要死!你这小猴儿怎么不声不响偷听!”启民一伸舌头,回身便跑,踢踢踏踏地下楼去了。
楼下客厅里父亲和三叔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三叔猛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启民这时正巧从门口走过,三叔便招手叫他进去。
“怎么样?跟三叔回乡下一趟吧?”
启民不说话,只拿眼睛瞟着看父亲。父亲笑着说:“进学堂念书才刚上了路子,一打岔心就收不回来了。小孩子就是贪玩。”
三叔撇撇嘴:“孩子嘛,不就是个玩?”
启民热切地盯住父亲的眼睛,希望他能答应。父亲却看也不看他,说小孩子要紧的是念书长学问,玩的日子在后头呢。”
三叔朝启民摊摊手,做个鬼脸。一时间启民沮丧得几乎要哭出来。
三叔果然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每日他要拉着秀秀上街逛逛,秀秀总是懒得动弹,推说身子不利索,不想去。三叔只得拉启民作陪,外滩城隍庙跑马场四马路,哪儿都去过了。在上海住了这么多日子,启民还从来没有逛过这么多地方。
他想,若是有三叔这样的父亲那才开心。他把这念头对三叔说了,三叔笑着骂他:“傻伢子!三叔有什么好?跟着你爹才会享福!小时候发奋念书,日后飞黄腾达,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启民噗哧笑了,想:我要干什么呢?我可不想当爹那样的人。
秀秀在家里整日和继母一起绣花做针线。秀秀很喜欢继母,开口闭口嫂子嫂子短的,其实她比继母还要大个一两岁。秀秀在这几天工夫里帮启民和启华一人做了一双鞋。启民的一双是黑色直贡呢面子,雪白的千层底,底上纳出一对小鸟的花样。启华的一双是紫绒面子,继母在鞋面上给她绣了一朵小小的黑色牡丹,雅致大方,喜得启华当日就穿到脚上去了。
一日,父亲突然从外面回来说,南京临时政府已经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当时启民和三叔正对坐弈棋。继母站在启华身后指点她弹琵琶,秀秀趴在桌上拿白纸描画样,几个人听了这消息都有点淡淡的。
“三弟你觉得如何?你也是个老同盟会员了。”父亲不甘寂寞,在客厅里急急地走来走去,逗着三叔说话。
三叔沉吟片刻,在棋盘上移动了一个子儿,又点着启民的脑门叫他认输,然后才转身对父亲说:“成立了临时政府固然是件大事,不过依我看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清帝还没有退位,北边的袁世凯对政局举足轻重,难说今后局势会怎样变化。”
父亲急步走过来,站在三叔身后,显得有些激动:“三弟所言极是!凡事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三弟也看出袁世凯的势头来了吗?”
三叔在棋盘上哗哗地搅动子儿。一边说:“我能看出什么势头,不过瞎说说罢了。”
“不不不!”父亲连声说,“三弟所言极是!”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因为父亲的到来显得沉重。秀秀第一个拿了花样不声不响上楼去了。启民和启华跟在后面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启民心里实在厌恶父亲所说的那些政局上的事情,他懊恼今天晚上好端端棋局被父亲打断,不然他满可以赢三叔一盘。
第二天三叔便执意要回家乡去了。启民陪着他去买船票。船码头那一带破破烂烂,是与繁华的大上海完全不同的情景。因为战乱和灾荒,无数的苏北难民拖儿带女涌到上海,试图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一条生路。他们当中绝大部分是搭船过来,一个包袱一副担子便是全部家当。上了码头一时立不下脚来,老老小小只得挤在码头四周,打个短工或者拣拣破烂。三叔和启民一路过来,满耳听得的都是苏北口音,问他们要不要雇人以及找不找奶妈等等。三叔叹着气说:“这日子怎么过得一年不如一年!”
买好了船票,三叔想起来身上还有大哥给他买套衣服的十块大洋,就想带了启民坐车到闹市区去。叔侄俩走到一条小巷口时,从巷子里突然蹿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上前拉住三叔的衣摆,低声说:“买个丫头回去服侍你老人家吧。”
那天三叔穿的是一身长袍马褂,也许看上去像个做生意的有钱人吧。那汉子盯住三叔的目光充满希望。
三叔停住脚步,一抬胳膊拂去那人的手,断然说:“不要。”
“瞧瞧,你老人家还没见到人,怎么开口就说不要?丫头长得蛮漂亮,你老买回家养几年,爱怎么玩怎么玩!我不说虚话!”
“放你娘的屁!”三叔沉下脸去,喝斥一声。
那人毫不在乎,几步绕到三叔面前,拦住去路你老人家这就不应该了,生意不成人情在,怎么开口骂人。我不催你,你买了这丫头是你的艳福,这是满清王府里的小姐,金枝玉叶呢。”
许是“满清王府”这几个字震动了三叔,引起他的好奇。
“人呢?我看看。”
那人立时眉开眼笑,朝巷子里连连招手:“秋明!秋明!你过来!”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慢慢挪出巷口,低垂着脑袋,慢慢向这边走来。那汉子嫌她走得不快,上前挟住她细细的脖子,连拖带拉弄到三叔面前;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使她仰脸朝上。
“瞧瞧吧,老爷!我不说虚话,是个美人胎子呢。不是王府里的小姐长不出这样。”
小女孩一张瘦瘦的小脸苍白无色,因为仰脸对住太阳的缘故,眼睛眯缝起来,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又因为身上的衣服单薄破烂,一个人便显得瑟瑟缩缩,只叫人觉得可怜。
“既是王府小姐,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三叔狐疑地问道。
“哈,你老人家猜不出来吗?革命啦,她家里人都被革命军打死啦,连王府都被烧得精光!这丫头落到我手里算是运气,皇天在上,我没有打过她一指头!可我也不能白救她一场,多少我得靠她弄几个钱做个小生意本儿。你老人家有心买下她来,我就出个便宜价钱,十块大洋!”
三叔笑笑,没有说话。
“十块大洋在你老人家算个什么?这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是王府小姐呢。”
女孩低头站着,忽然有两滴眼泪落下来,叭嗒滴在街面上,溅出两个小小的浅坑。这两滴眼泪不知怎么竟使三叔心软如泥,他悄声对启民说:“你秀秀婶日后家里也是要个帮手,买下她算了,不然小丫头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启民拉拉三叔的袖子:“这人看上去不正经,他要你十块大洋是哄弄你呢。”
那人听见了启民这句话,急得赌咒发誓:“我要哄你是王八蛋!小丫头真真确确是王府小姐,日后你细细盘问她就知道了。”
三叔笑道不是说这个,我侄儿嫌你十块大洋要多了。”那人立刻急眉赤眼逼近启民:“多啥?我的小爷!你们有钱人家少爷不知道谋生艰难,我千辛万苦把她带到上海,图啥?不就图上海人有钱,好歹能多给几个吗?唉唉,你们哪你们哪!”
三叔伸手将那人轻轻一推,推得他趔趔趄趄站立不稳:“站远点!别不懂规矩。没说不要你的人,猴急成这样干什么?”
三叔掏出十块大洋交给那人,然后他一手一个挽着两个孩子,带了他们慢慢往家走。一路上三叔问秋明好些话,她只是摇头或者点头,始终没有开口。启民心里想,三叔要是花钱买了个哑巴,那就亏了。
秋明的出现引起秀秀和继母的一片惊呼。秀秀哭笑不得说:“有我服侍你就够了,还买个小丫头干啥?”
三叔指指秋明:“我看她被那人牵来牵去像只小狗样的,可怜。再说咱们日后孩子多了总得要个帮手。等我什么时候发了大财,你只管当你的太太,差不多的杂事由佣人们干去。”
“噢唷,我可享不了那种福。”秀秀认真地说。
三叔笑骂一句:“你他妈的天生的穷命。”
继母拉着秋明的手左看右看,惊奇不已:“真是满族王府家的小姐吗?怎么弄成这个模样?唉,革命革命,你杀我,我杀你,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亲人,真真作孽呢。”
秋明靠墙站着,任凭大家如何说她摸她,只不作声。她把那双细长的小手紧紧贴在墙壁上,启民注意到她那两只手在微微颤动,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气恼。她的脸深深地低垂着,启民只看见一只光溜溜的脑门下面的尖削的下巴,宛如嵌在墙壁上似地凝然不动。
“她心里害怕呢,你们别再看她了。”启民忽然说。
人们都笑起来:“启民倒会体贴人。到底小孩子跟小孩子好。”
秀秀看不过秋明身上的脏样,带她去洗了头发和手脸,用一根红绒绳替她把头发束起来,编成一根辫子。秋明的头发又浓又黑,有点叫人不相信是这个细瘦的小身体上长出来的。继母找出启华嫌小的一套衣裤给秋明换上,裤腿挽着,袖管也挽着。秀秀笑得弯了腰:“怎么大这么许多?等晚上睡觉脱下来,我给她改一改吧。”
当晚父亲回来,三叔告诉他买了秋明的事,又唤秋明出来给他看。父亲在秋明身上注视良久,慢慢地说:“三弟你做了件笨事。把这种人家的女孩子买回来,不是她侍候你,倒是要你来侍候她呢。”
三叔一拍脑门,定定地望着启民:“天哪,小阿民,我们怎么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忘了!买个小姐回来,可不是要我们侍候她吗?”
启民想了想,说:“那就再买一个,侍候你,也侍候她。”
三叔仰脸大笑:“好!好!小阿民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