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辮子

叉車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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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脫貧的農村,鄉裏男人見麵打招呼,不再是:“吃了嗎?”而是:“喝了嗎?”在膠東靠近青島的地方,這個問候的發音是:“哈了沒?”

那個村裏,有個男子,人們都叫他叉車叔,對麵來的人問:“哈了沒?”他含笑點頭:“哈了哈了。”問的人跟他擦肩而過後,多半會捂嘴暗笑:“他那麽個嘎咕人,真哈了麽?”有的會扭頭朝他背影故意追問:“哈了幾瓶呀?下蛤蜊哈的麽?”他當然不再理會。“嘎咕”在當地方言裏等同於吝嗇。人家沒誣蔑他。叉車哥和他媳婦,在村裏從來不“隨份子”,是“嘎咕”得出了名的。

叉車叔在鎮子裏的水果大庫開叉車。其實,叉車叔小年青的時候,心氣很旺的,也曾隨離土赴城打工大潮,闖**過不少地方,他的人生追求,一步步都是很具體的,也幾乎都一一加以了實現,最早,看見小老板腰上別著“蛐蛐機”,就是現在已經絕跡的那種傳呼機,有人想跟你通電話,就會發出蛐蛐般的鳴叫聲,顯示出對方電話號碼,你就可以找個公用電話,給對方打過去,自己沒當成小老板,但成了工友裏頭一個置備了“蛐蛐機”的人。後來出現了手機,第一代手機比大號香蕉還粗,傻黑傻黑,羨慕死了,於是從牙縫裏省下錢,攢起來,終於到手機隻不過撲克牌盒那麽大,而且售價也不那麽嚇人的時候,買到了一部,跟現在的媳婦搞對象,第一回見麵,就握著那個手機。媳婦搞定了,就攢錢蓋房,因為見識過城裏的抽水馬桶,蓋起的小院裏,一角的衛生間,就裝了抽水馬桶,外麵投資建了化糞池,每年請兩次抽糞車。之後兒子落生了,兩口子決心把他培養成大學生,頭些年他外出打工,媳婦在家從鞋廠領來半成品,給鞋編花,每編一隻掙兩毛錢,每天埋頭編九百來隻鞋,能掙下三十來塊錢,家裏母子的嚼用,足夠了,他掙的錢,自己隻花費很小的部分,其餘的,全用來投資孩子的教育,從五年級起,給孩子上最好的寄宿學校,中學到市裏上的重點學校。孩子終於考上了外省首府的一所很不錯的大學。但就在那一年,媳婦因為常年在炕上埋頭編花,頸椎病嚴重了,再難掙得日常開支,他在外地打工的那家企業轉型失策,虧損嚴重,於是,一為回家照顧媳婦,二為有份相對穩定的工作,就回老家,用積攢的錢買了輛二手摩托車,在鎮上水果冷庫當上叉車工,每天騎摩托上下班,有時,人們會看到,他騎摩托,媳婦在後座上,摟著他腰,那一定是到城裏的大醫院,給她媳婦治那頸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