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搬進樓裏以後，這家人就為洗澡的事爭論不休。當然不是爭論要不要洗澡，而是爭論安裝個什麽家什便於洗澡。兒子主張安電熱器，他是這家的“電氣化”先鋒，刮胡子、刷西服不消說早用上了電動剃須刀和微型吸塵器，還力主集資買紅外線電烤箱，說趕明兒除了燒開水就甭開煤氣了，省得增加屋內的汙染度。兒媳婦卻最怕觸電。頭一回把用幹電池帶動的放音機耳機套到腦袋上，還緊張得直縮脖子。她力主安煤氣熱水器。她到同事家裏參觀過，覺得人家那煤氣熱水器真是愛煞人兒。兒子跟她爭論時嚇唬她說，煤氣熱水器安裝不妥會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危險性遠遠高於用電。當婆婆的聽了這話可兩頭為難，向著兒子不合適，同意媳婦又怕真的惹出禍來——以往住大雜院時可真見著過讓煤氣熏死的鄰居，想起來怪疹得慌的。公公一聽他們爭論就渾身刺癢，自打搬進這樓以後，三個月裏沒洗過一回澡，光拿濕毛巾擦過身子，算是怎麽一回事兒！公公倒也不是沒見識，他建議說：“搞個射流吧！我見人家安得有那個，一邊水龍頭，一邊擱壺熱水，接起來湊著巧勁兒，倒也嘩嘩的挺溫和，電不著也熏不死，湊合著衝衝不結了！”
到頭來還是“鹿死”兒子之手。安了個東門子牌的電熱水器。用的時候采取預熱的方法，熱好了就拔下插銷，這樣就絕無觸電之虞。但兒媳婦抱怨說水流太細，澆花也犯不上那麽秀氣，預熱一次根本就不夠她洗一個頭的，常常湊合著洗完了還要叨嘮半天，說人家用煤氣熱水器嘩嘩地享受，怎沒聽說誰熏著過找醋喝？老太太一貫知足常樂，兒子或兒媳婦替她預熱好了，試好溫度，她坐在個木凳上享受著細雨般的暖流，覺得也算是自己一貫的好心得到了好報。
老頭多年形成每逢農曆初一、十五必洗澡的習慣，自稱洗朔望澡。自打安上電熱水器以後，兒子兒媳婦搭上才五歲的孫子，逢朔逢望都孝順地為他預熱洗澡水，在地漏邊鋪防滑墊，還特為他拿出“紫禁城”牌高級老人皂，但他洗完以後，卻總有點悶悶不樂，兒子問他是不是嫌沒有池子泡，他說知道淋浴更加衛生；兒媳婦問他是不是嫌水流太細，他說禿腦殼兒倒更喜歡“潤物細無聲”；孫子問他是不是胳肢窩癢癢，他摸摸孫子頭不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