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辮子

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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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老人是從哪一年開始,定時出現在樓下人行道上的?當然不止一年了,但是,究竟幾年了,說不清。開始,是坐在輪椅上,別人推著他;不,或者根本沒有過輪椅;記憶裏比較可靠的畫麵,是他駕著雙拐,有個小保姆一旁扶著他,很慢很慢地,耐心得可怕地,往前麵挪動;往往是,我到很遠的一個什麽名利場去,活動了很久,回來時,夕陽如紅葡萄酒般,把人行道一邊籬牆上的常春藤都浸醉了,他和那保姆還在那裏,大約統共隻挪動了一兩米,他額頭上滿是黏汗,嘴唇哆嗦著,嘴角還泄出些口涎,也未必是小保姆偷懶,不及時給他揩抹幹淨,顯然,侍候他這樣一個病人,實在也太淘神了!又不知過了幾時,小保姆消失了,他一個人,架著雙拐,依然很慢很慢地,在那段人行道上,艱難地挪動著……

這當然是了無新意的事情:一個雙腿差不多全然癱瘓了的人,他想通過每日不間斷的鍛煉,恢複行走的功能。不能說是風雨無阻,雨雪天,他不出來,可是,記得有一天,西北風刮得很勁,他背對西北,仍出來挪動,雖然穿得很厚,戴著能遮耳的厚帽子,並且脖子上圍著質量很好的羊毛圍巾,可是風把他那緊圍著的圍巾吹滑落了,帶穗子的兩端下吊在胸前;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冷風無情地灌進了他的脖子,他木然地立在那裏,大概是在考慮,還要不要繼續往前挪動;顯然,最後他還是決心繼續他的鍛煉,他的雙臂又極堅定卻又格外艱難地把力量施加到雙拐上。那一刻我恰巧從樓裏出來,一瞥中看清了這一幕。我走過去,默默地給他把滑落的圍巾重新圍緊,他的嘴唇蠕動著,大概是在道謝,我卻頭也不回地走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特別是,有自己的事業。我奔自己的事業去了。這是一個凡從事一種事業,都萬萬不能不竭力提高速度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