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再次見到季本尚是在德默希醫院的病房裏。那天下午,艾琳從黃包車上一下來,就看見那個名叫德默希的法國老頭正站在醫院的台階上等她。德默希是個法國醫生,自從隨同老德默希來中國開辦醫院起,他已經在南城度過了將近三十個年頭。
“艾琳小姐,季先生昏迷時一直都在喊你的名字,我就自作主張派人給你送了信。”德默希像一個中國老人那樣穿一件藍布大褂,袖著雙手衝艾琳拱一拱,謙和地開口說。
“季先生現在怎麽樣了?他傷得重不重?會不會留下什麽永久性損傷?”艾琳一改往日冷靜克製的處事風格,連珠炮似的問。
“艾琳小姐,你跟我來。”德默希說罷,便在前邊帶路,一邊走一邊說,“季先生沒有大礙,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肩胛,所幸沒有傷到骨頭,彈頭已經取出來了,靜養幾日就可以平安出院的。”
艾琳的心稍稍鬆了一下,腳步卻沒有緩下來,依舊快步向前走。
德默希醫院創辦於半個世紀前,前身是家教會醫院,如今依然隨處可見與上帝有關的痕跡。走廊兩側的牆壁上懸掛著聖母像和十字架,走廊盡頭的窗口前站立著一尊耶穌受難像。看到這位先驅者肋下流出的血,艾琳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很害怕看見季本尚受傷流血的模樣。
艾琳走進病房時,躺在病**的季本尚正在熟睡之中,鼻孔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艾琳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她發現空氣中的血腥味並不濃烈,她喜歡的那股落寞的晨霜味仍然能若有若無地流入鼻腔裏。
德默希悄悄關上病房門,躡手躡腳退了出去,艾琳看見他離開前衝自己會心地笑了笑,衝病**的季本尚指了指,好像他和艾琳之間擁有了某個共同的秘密。艾琳想,這個法國老頭真的很像中國人,通曉人情,善解人意。她恍惚想起來,見明娶她那個晚上,父親就是這樣衝她會心地笑了笑,這個笑容一直凝固在她的記憶裏,但那似乎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