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鑿

開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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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你的父親穴居了,是嗎?我要對你說,這絕不是什麽醜事,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想把你出生前的一些事原原本本告訴你。”

菊媽媽的嘴一癟一癟地吐出這些話,我立刻有點激動起來。

菊媽媽的家裏隻有一間房子,簡陋得可憐。屋裏擺著一隻舊木床、一個碗櫥、一張方桌、兩把木椅子,我進屋後就坐在其中一把上麵。這間房連著前麵的小院子,雞們不斷地在房裏跑進跑出,一點也不怕人,還把屎拉在方桌底下。

“我很久以來就打算把那些事原原本本告訴你,可是我遇到了來自各方麵的壓力,這些壓力使得我每晚做噩夢。喂,你怎麽把腳伸到方桌下麵去了?那裏是雞的地方。你坐好,我要講的問題是非常重大的。對了,現在我每天夜裏做噩夢。我原來是習慣早睡的人,大約七八點鍾我就上床了。自從你父親出走那天起,我就擔心起一件事來。我老在想,他會不會哪天晚上回家,路過我的房子,在窗玻璃上輕輕地敲幾下呢?由於懷著這樣的擔心,我的睡眠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有時竟直到東方發白才入睡。夜裏沒睡好,白天吃起飯來如同嚼蠟,對生活的信心也是空前的低落。你也許會覺得奇怪,我這樣一個窮老婆子,孤零零地生活了幾十年,為什麽到了暮年會忽發奇想,非要指望你父親在我的窗玻璃上敲幾下呢?莫非你父親從前與我有什麽特殊的關係?還是有過什麽約定?不,這些都沒有,我和你父親不過是一般的熟人而已。你想,正因為我和他隻是一般的熟人,假定他昨夜做出了那種古怪的舉動,假定他於無意之中想起了我這樣一個熟人,而竟然一高興就與我聯係了,咚咚地在我的窗玻璃上敲了兩下或三下,這豈不是我生命中的一樁大事嗎?你父親穴居的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了,我知道有很多人在談論這件事。每次我走過去想參與談論,他們總是使眼色,擠眉毛,設法將我支使開。次數一多,我就醒悟過來我不是他們一夥的,我是個重要人物。可能是因為我年齡大,見多識廣,掌握的情報特別多,他們才會對我有特殊的防範的吧?時間一長,我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看作了你父親的同謀,有多少個萬籟俱寂的夜晚,我總在房裏焦急不安地踱步,豎著兩隻耳朵傾聽。我雖年老眼花,兩隻耳朵還像獵狗一樣靈敏。可能是因為我的心情過於急迫,也可能是某種幻覺產生了,一天夜裏,當我終於熬不住而睡著了時,我猛地驚醒,看見窗玻璃上有個影子,我馬上想:穴居的人終於和我來聯絡了!我飛快地跑到門外,那人已不在窗前,而街的對麵有模糊的腳步聲。我追到街對麵,路燈下的馬路空空****的。我覺得他是在和我開玩笑,他本人一定躲在這附近的什麽地方了。我迅速地判斷了一下,認為他是躲在垃圾房裏了,我爬上很陡的樓梯進了垃圾房,果然聽見惡臭的垃圾堆裏有窸窸窣窣的響聲。我站在垃圾坑前,將身子傾向前,想看個究竟,可是我突然踩著了一塊瓜皮之類的東西,就一頭栽進了垃圾坑。我倒在穢物裏麵,滑滑溜溜的,爬了好久才爬出來,渾身臭不可聞。偏偏這時有人從樓梯那裏上來了,半夜裏誰會到垃圾房裏來呢?我正納悶,那人舉著一支小蠟燭進了門,我認出那是街上撿破爛的坤老頭,他一直住在垃圾房裏。坤老頭手裏提了一樣白晃晃的東西,他一坐下就把那件東西放進水桶裏去洗,洗完後放在砧板上,準備用刀去切。就在這一刹那間,燭光照亮了那東西,我發現那是一隻小孩的腳板!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從垃圾房的樓梯上滾了下來。我過了馬路,驚魂未定地回頭一看,見那坤老頭燃起了明火,可能是要烤那小孩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