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春风

第三十七章 父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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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派遣证下来后,齐修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感谢了父亲的支持,汇报了自己四年来的成绩,以及自己被分配到H市动力厂的事。

她在信的结尾着重强调了一点,自己从下个月起就领工资了,不必再寄生活费给她。

不久,意外收到了父亲的回信,他在信中恭喜她学业有成,即将踏入工作岗位。并给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信的结尾,父亲跟她索要一张生活照,他想看看长大成人的她是什么样子。

父女之间的联系就这样建立起来,齐修竹本想不再跟父亲通信,她害怕母亲知道会生气,会责怪她。

起初,总是有必须要回信的理由,渐渐的,就变成了一种常态。

她尽量把回信的时间拖长,把内容缩短,这样,一旦母亲发现,自己也好狡辩。

但这种联系一旦建立就很难斩断。就好像小时候吃不到甜的小朋友,长大了总是被五彩斑斓的糖果所吸引。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见到那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情形。是冷漠地责怪他抛弃了自己,还是哭着向他索取这些年的亏欠。一想到会有那样的一天,她就心尖儿疼。

然而,真的见面了,却无波无澜,没有对面不相识的尴尬,更没有故事里抱头痛哭的悲喜。

仿佛迎接暑假归家的孩子,齐文白脸上是平静中略带惊喜的表情,他用自然而然的稍带亲切的口吻称呼她:“阿竹快坐,到家了,随便一点。”他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伸手示意女儿坐到沙发上。

一进来,是一个长方型的屋子,窗户不大,房间有些暗。

“啪!”齐文白一拉门边的灯绳,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他又按了一个开关,头顶的吊扇呼呼呼地转起来。

进门右手的窗下是一张小三人的沙发,铺着厚厚的带着长长流苏的几何图案的沙发巾,沙发前面是一张茶几,上面摆着古色古香的茶具和几本书。

茶几的右手摆着一个高背沙发椅。对面靠墙是一排中式风格的组合柜,中间是一个大电视,旁边兼做博古架,摆放着几件漂亮的瓷器,其中最大的一格上,放着一个紫砂盆,里面是一株篷篷的文竹,清脆欲滴。

组合柜的左手,大门的正对面,是一道窄窄的仅容一个人上下的木质楼梯。

这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了。

齐修竹只简单扫了一眼,就将房间里的情况尽收眼底,她没有多看,把带来的包放在脚边,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靠门的一头,将眼光停在那盆文竹上。

齐文白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拉出单人沙发坐下,将茶几上的茶壶拿起来,给女儿倒了一杯茶:“来,喝杯**茶,夏天喝这个败火。”

“谢谢!”齐修竹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不卑不亢地简单说了两个字,拿起杯子,在嘴边轻轻啜了一小口。

她说不如这茶具的出产来历,只觉得格外雅致。

“上海天气热,还能适应吗?”

“的确比我们那边潮热,还好,明天就回程了。”

没有话题时,天气就是最好的话题。你那边的天气,我这边的天气,阴云晴雨,都能聊上一聊。

齐文白像个普通长者那样跟女儿拉家常。齐修竹很喜欢父亲这种方式,他斯文,体面,绅士,既不热情地拉拢自己,也不冷漠地拒人于千里。

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条米色西裤,戴着一副玳瑁眼镜,跟她大学里的老教授一个样子。这让她很舒服,有一种熟悉感。

话题从天气开始,慢慢聊开来。齐文白问女儿此次来上海的事由,齐修竹简单做了介绍,她本以为父亲并不懂这些冰冷的机械的事,没想到父亲却是内行,他问得十分仔细,齐修竹只好认认真真、原原本本地回答了他。

“很好,你做得很好,你的同事也很不错。”齐文白真诚地夸赞道。

正说话间,弄堂里传来男孩的嬉闹声,接着,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冲进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阿姨提着书包,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总算到家了,我说小祖宗,你能不能慢一点,我这老腰啊。”

听见有人回来,齐修竹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门口。

见房间里有人,男孩理都没理,就往楼梯上跑。齐文白喊住他:“赫煊,没看到人吗?叫姐姐。”

男孩并不停下,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姐姐”,声音传下来,人已经到了楼上。显然,他并不知道这声“姐姐”的含义,只以为是平常人的礼貌客套。

那老阿姨却是一怔,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齐修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手中的书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伸出一只细瘦弯曲的手指,指着齐修竹,问齐文白:“这……她……是那个?”

齐文白笑着答道:“是的呐。”又对齐修竹道:“这是你大姑姑,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齐修竹有些懵,她怎么会抱过自己?但她还是礼貌地问候了她。

楼上的男孩怀里抱着一把大水枪,从楼上咚咚咚地跑下来,叫嚣着冲出门,旋即,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老太太顾不上寒暄,又跟了出去。齐文白追出去喊道:“大姐,你管他做什么,让他自己去玩好啦。”

他摇摇头,回身对齐修竹道:“男孩子皮得不得了,唉,惯坏了。”复又坐下,给女儿的杯子里续上茶,“你大姑妈的确抱过你。”

看见女儿眼中的疑问,他垂下眼睛,右手的食指轻轻扣着沙发扶手:“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你3岁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齐修竹惊讶地望向父亲,这怎么可能,妈妈从来没跟她说过。

女儿的吃惊让齐文白颇为满意,他苦笑了一下,面露哀伤:“你妈妈可能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吧?她可能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包括我。”

齐修竹哑口无言,微微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也罢!”齐文白一拍沙发扶手,“那就由爸爸跟你说说过去的事吧,就从我和你妈妈相识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