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只有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呢?
戴厂长看着坐在对面的肖勇智,当年那个淌着鼻涕到处疯跑的小屁孩,想不到竟然出息成这样。
一米八五的大个,衣服里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的,加之举止沉稳,眼神明亮,心里暗暗为自己女儿的眼光叫好。
“来来来,陪叔下盘棋。”茶几上的棋盘上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看就是好久没用了,“我在家是找不到对手呀。”
肖勇智下棋还是跟戴厂长学的,小时候多少能跟着摆几步,工休时偶尔看老师傅下,这么多年,几乎没什么长进。
“勇智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戴厂长问,“啪!”先跳了个马。
面对戴叔的关心,肖勇智如实回答:“挺忙的,生产任务一批接一批。而且,老外的东西要求太高,必须得按最高标准完成。”
“你干得不错,昨天开会见到你们老靳,提到你,他满口子的夸。”
肖勇智往前拱了个小卒子,谦虚道:“是吗?夸我了?在车间他可严肃了,谁要是犯了错,准招他一顿批。”
“当领导的嘛,必须得恩威并施。”戴厂长接着话锋一转,道,“前几天跟你爸去钓鱼,唉,我们老哥俩儿有些日子没聚了,你爸快退了,他心里最惦记你,不放心你。”
肖勇智笑道:“我爸老爱操心,我说了,等他正式退休,送他一副好鱼竿,让他实现钓鱼自由。”
“不不不,你可别不把你爸的话当回事。”戴厂长一脸严肃,“你现在是工段长,咱们厂最年轻的工段长,看起来很风光,可你想过没有,接下来你要怎么发展?”
这个问题把肖勇智问懵了,接下来?他还没想过。
他最近想的是,刚刚当上了工段长,要管理好工段,调配好生产,保质保量地完成生产任务。
同时,夜大的学习也不落下,争取下个学期还拿全优。
对了,还有分房加分的事,年初的劳模加了一分,年中还有个青工技能大赛,拿到好名次的厂里有奖励,尤其是第一名。
他计划好了,争取一举夺魁,至少还能加一分。
见他怔住,戴厂长没客气,打了个隔山炮,吃了他一只马:“你知道,对于工人来说,工段长是最高的职位了。你现在23,能干多少年工段长?10年?20年?中间就得退下来,给新人腾位置,就像你师傅苏福华一样,带带徒弟,多少干点儿活,一直到退休。”
将来的事肖勇智不是没考虑过,师傅的路,郭师兄的路,甚至方程的路他都设想过,他觉得不管哪条路,都是光明坦**的。然而如今从戴厂长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好像就走到头了呢?
他皱着眉,把两个棋子放在手里一上一下地叠着,不知如何回答。
戴厂长继续道:“干一行,爱一行,像你师傅那样,成为一名大国工匠,当然是件好事。但我想,你一定会有遗憾的。”
肖勇智点点头,听戴厂长继续说。
“在咱厂要想往上升,必须得有干部身份,调度、科长、技术员、厂长,各个部门的领导,都得是干部。”
不得不说,戴厂长真相了,他一句话道出了统治中国职工的身份体制的真谛。
填写档案时,名字、出生年月日、籍贯的后面一栏就是“家庭出身”,通常有以下几种:工人、农民、干部、军人。
在企业里,工人和干部之间有一道鸿沟。
首先,工资体系不同。同等级别,干部要比工人高。
其次,就业范围不同。
正如戴厂长所说,肖勇智如果一直是工人,那么他最高只能做到工段长,就无法再晋级了。
再次,退休年龄、养老标准不同。
总而言之,如果肖勇智能有干部身份,那他今后的发展是不可限量的。
“你上了业大,过几年把文凭拿下来,那就不差啥了,想往哪方面努力都好说。”戴厂长用手指敲了敲棋盘,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能光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啊。”
到了这个时候,肖勇智哪还能不明白,戴叔这是在提点自己。
对戴叔这个人他是佩服的,他跟父亲是师兄弟,比父亲还小五岁,可人家现在已经是副厂长了,升正厂长也是眼巴前儿的事。
“叔,我一直都跟自己说,要多积累经验,多学本事,要好好干活,拼命努力。可是,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努力,往哪个方向使劲儿。”
肖勇智指了指棋盘,道,:就好像这盘棋,要走哪一步呢?叔,您给我指指方向。”
戴厂长哈哈一笑,把手里的棋子一扔,往沙发背上一靠,孺子可教也。
“叔给你指条明路,就从以工代干开始。”
以工代干,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去做干部的工作。
这跟当时的具体情况有关,很多干部岗位需要人手,但是有文凭的人很少,只能从工人中抽调人员当干部使用。
每年,总厂都会分派一些指标,让各分厂、部门选调人手去做干部的工作。
“现在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干部岗位很快就不再缺人。”大学、大专、中专毕业生,一出校门就是干部身份,而像肖勇智这样从技校毕业的、接班的、从社会上招收的就是工人身份。
“所以说,趁现在还有机会,动作一定要快,先把位置占上。等你一拿到文凭,马上就可以转成干部了。”
厂里转干需要两个条件,除了必须要有文凭,还要有一段时间的考察期。
如果肖勇智能先以工代干干上一两年,就省掉了考察期,到时可以直接转。
“你夜大学的什么专业?”戴厂长问。
“学的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肖勇智答。
“这个专业好啊,面广,用的地方多。在你们冷作分厂有用武之地,来我们分厂也正对口。或者到总厂当个调度啥的,也都没有问题。”
肖勇智庆幸,方程和齐修竹当初推荐他读这个专业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叔,这确实是个好路子,可就像您说的,总厂派下来的指标越来越少,我们分厂一年只能分到三五个,可排在我前面有资历有学历的人挺多的,我该怎么争取这个名额呢?”
戴厂长看了看肖勇智,把棋盘上的一只象,一只車挪了个位置,笑道:“这就是你爸想让我推你一把的原因了。”
从戴厂长家出来,肖勇智思绪烦乱。他没回家,直接走到金亮家的烧烤店。
金亮家的店更红火了,他家把隔壁家的房子租了下来,隔壁拿着钱租了个环境安静、面积更大的三楼,两家皆大欢喜,服务员也增加到了三个。
见肖勇智过来,金亮默默地拎过去两只小塑料凳子,哥俩儿挨着坐了。
“咋了,失魂落迫的?让人给蹬了?”金亮自打当上经警之后,面部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大有向面瘫发展的趋势。
“亮子,你家这店越来越红火了。”肖勇智双眼放空,问道。
“那可不!这世上就没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两顿。”金亮继续面瘫。
“你以后想干点儿啥?”
金亮怪异地转过头,不明白他啥意思:“只要别让我刷盘子,干啥都行。”
“我是说你工作上有什么打算,当队长,然后当经警科科长,再然后是保卫处处长。”
“打住打住!”金亮打断他,冲服务员喊道,“这里需要一碟花生米。”
转头又对肖勇智道:“但凡有一碟花生米,你也不能醉成这样。”
“我说正经的呢。”
“你说谁不正经?”
等花生米和金婶给安排的各种串串送上来,金亮才说他可能就要离开动力厂了。
“啥?你要继承家业了吗?这么早吗?”肖勇智错愕。
“不是。是我们经警队要从厂子里剥离出来,整个转成警察。”金亮指了指派出所的方向,“你瞅那儿,哥们儿以后就要在那儿上班了。”
肖勇智一拍大腿:“行啊哥们儿,你这是要鸟枪换炮啊!”
“炮不炮的不知道,枪是肯定有一只的。”金亮得意地笑。
“我该干啥好呢?”肖勇智自言自语。
像金亮这样倒简单了,按照上面的安排走,不用费脑筋,也没啥遗憾。
当选项多了的时候,反倒不知如何选择。
“怎么突然问这个?”金亮用手里的大绿棒子碰了一下肖勇智的,喝了一口,“嘶哈!谁给你提啥要求了吗?”
金亮一直不看好他和齐修竹,两人硬件条件差距太大,除非逆天改命。
肖勇智摇头:“没。”
“你是有啥想法了?”金亮和肖勇智俩人从小就最要好,一句话就明白对方心里有事。
“你现在多好呀,临时项目组刚成立半年,你就当上了工段长,手底下几十号人,多威风。稳稳当当的,工资高,奖金多,补助也多。咋还生出异心来了?”
肖勇智一手拿了串烤鱿鱼,一手拿了根羊肉串,道:“鱼我所欲也,羊肉串亦我所欲也,二者可以得兼乎?”
金亮翻了他一个白眼,起身去给李齐和胖子打传呼:“这里有个精神病,速来围观。”
几家都住在附近,不一会儿,李齐和胖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