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李秀芳出院回了家。
这下子,肖家原本松快了一些的房子比之前更拥挤了。
肖宏毅还住在医院里,即使出了院,也需要每天去厂医院做理疗,住在182比住在“山上”方便得多。
李秀芳带孩子住在家里,方便王庆芝照顾他们。
所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得住在182。
一家人商量了一下,肖克勤和肖勇智暂时住到“山上”,剩下的六个人住家里。
王庆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多一间房。
实在是太挤了,连转个身的位置都没有,想放个屁都得夹碎了再放。
儿媳妇在这,她跟老头子就得“分居”,二儿子一边工作一边上学,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上山下山”路上至少一个半小时。
她想好了,过些日子大儿子出院,就让他住大床。旁边不能有人,万一碰了踢了可不是玩的。
小女儿中考让她报了卫校,开学就去住校。周末回家跟她姐挤吊铺。
秀芳住沙发,她坐月子奶孩子得有个宽敞点儿的地方。她自己干脆在地上打地铺,一头儿照顾儿子,一头照顾孙子。
王庆芝从床底下翻出个小坑桌,翻过来四条腿朝上就是个婴儿床,周围有一圈挡的,不怕他滚出去。
打这开始,一天24小时,肖家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壮壮一会儿哭了,两会儿尿了,隔几分钟又饿了。
肖勇智找李齐帮忙买了两个电风扇,一个大的放地当间,一个小的夹在吊铺上头。
肖克勤还有几个月退休,一辈子勤勤恳恳认劳认怨,现在也只能混病假、请事假照顾家里。
同事们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谁也不攀比他。
他一大早从“山上”下来,去医院换小儿子的班。
肖勇智晚上给大哥陪床,白天照常上班,他们工段现在干的是最见效益的活,总厂紧盯着,绝对不能耽误。
肖彦彦成了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早早就起床去早市买饭买菜,从没做过饭的小姑娘,开始学着烧水做饭,煮粥熬汤。
给侄子洗尿布的活她也包了,洗完了去楼下找地方晾上。这边赶着洗,那边赶着尿,弄得大嫂十分不好意思。
可家里事多人少,只能让小姑子帮忙。
肖彦彦安慰大嫂道:“我不是当姑姑的嘛,啥事交给我,保准给你办得妥妥的。”她拍着胸脯夸口道。
她跟章路姐姐借的书,齐修竹已经给她送来了。
她认认真真地学习产妇护理、新生儿护理,一项项对照着书执行。
不方便说的地方,就用铅笔画出重点来让李秀芳自己看。李秀芳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壮壮似乎成了肖彦彦的试验品,妥妥的照书养的孩子,怎么吃奶,吃奶的姿势,喂完奶要喝水漱口。
常常因此跟她妈发生冲突,气得王庆芝想打人,但每每事实证明,她说的是对的。
一次,王庆芝给壮壮洗澡,兑好水之后,就要把壮壮往里放。
“慢着!”肖彦彦马上阻止,并用胳膊肘去试温度,“水温过烫。”
王庆芝嫌她事多,烦躁地说:“一边儿去,烫什么烫,我都试了。”
结果,她把壮壮往水里一放,壮壮被烫得直打挺,哇哇大哭起来。
肖彦彦把壮壮接过来哄着,跟她妈讲道理:“老年人手部皮肤的耐热性比新生儿高,而胳膊肘的皮肤远比手部、脚部的皮肤敏感,如果肘部测水温感觉合适,就相当于水温不超过体温。”
王庆芝不吱声了,下次再给壮壮洗澡,也先用胳膊肘去试。
哄孩子睡觉也是,壮壮闹觉不睡,王庆芝就用老一辈惯常的方法,悠睡。
肖彦彦又不干了,把壮壮抱过来自己哄。转头教育她妈她嫂子:“新生儿的脑部很脆弱,就像豆腐脑一样。不恰当的摇晃会使孩子出现烦躁不安、食欲减退、恶心呕吐、厌食和嗜睡。重者会致使孩子智力发育不良,反应迟钝,甚至会导致头部毛细血管破裂等严重后果。”
“你少吓唬人,谁家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养了你们四个,哪个傻了呆了?”自以为经验丰富的王庆芝又被小毛孩子给教育了,里子面子全没。
“你要相信科学。”肖彦彦并不让步。
“妈,我这么笨,可能就是小时候被你悠多了。”肖丽丽在吊铺上发出幽幽的叹息。
王庆芝气得直翻白眼。
“大姐,你已经四个半小时没下床了。赶紧下床,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活动活动身体。”肖彦彦命令道。
肖丽丽不想去,出门都是认识的人,她嫌丢人。
她翻了个身,说:“我不去,我身上没劲儿,头晕眼花的。”
肖彦彦拆穿她:“你躺得多了才会这样。赶紧下来,把楼下的尿布收回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家三个女人都被肖彦彦指使得团团转。
王庆芝给儿媳妇做猪蹄汤下奶,她说不行,油太多,全都长膘了;让多吃鸡蛋,她又说鸡蛋过量不好,要适当加青菜,不然会便秘。
坐月子的女人不许洗澡、洗头、刷牙。她就说,如果产妇身上脏,容易生病。每次喂奶前都让她嫂子清理干净再喂孩子。
趁她妈不在屋,让她嫂子刷牙,指着书上的内容让她嫂子看:“一个月不刷牙,会得牙周病。”
东北地区常常给小婴儿打蜡烛包,把孩子包得紧紧的,裹得像一根蜡烛,一动不能动。
肖彦彦说不听她妈,就趁她妈不在时,偷偷给孩子松绑。肖彦彦的手特别巧,一般的小姑娘面对这么软软嫩嫩的小婴儿连碰都不敢碰,但她却胆大心细,抱得又稳又舒服。
大夏天的,小壮壮被裹在蜡烛包里难受得很,一被解放出来,就活泼得不行,小胳膊挥着,“啪啪”拍打着小肚皮,小腿可劲儿地蹬,扑棱得特别欢实。口中咿咿呀呀兴奋地叫个不停。
肖彦彦对壮壮特别耐心,壮壮的每句“话”都不它落地,壮壮说一句,她应一句。叨叨咕咕跟他唠嗑。
“壮壮,来,抓住小姑的手,我们测测臂力。”
“壮壮,伸伸腿,伸伸长长。”
“壮壮,往左边看看,再往右边看看。”
她不厌其烦地跟壮壮说话,并不把他当成才几天的小婴儿,而是当成能听懂话的大孩子。
哄壮壮睡觉时,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给他背诗或者讲故事,中国的《木兰诗》,讲普希金的《金鱼和渔夫的故事》,还给他唱英语儿歌,直到他睡着。
王庆芝嫌她话太密了:“你闭会儿嘴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一个小粑粑孩儿能听懂啥!”
肖彦彦坏笑地看着她妈:“妈,别看孩子小,但谁喜欢他,谁嫌弃他,他心里明明白白的。你看壮壮是不是最喜欢我。你要是再说他是小粑粑孩儿,他就不喜欢你了。”
壮壮的确喜欢让小姑抱,不管是喂水、洗澡、换尿布,他都乖乖的,所以小女儿一这样说,虽然知道还没满月的娃不可能知道这些,但王庆芝还是心虚地看了孙子一眼,不吱声了。
李秀芳现在对这个小姑子是十分信服,她眼看着小姑子是如何跟着书里学的,自己也跟着学了不少。
而且,她看到小妹在抽空看关于骨科和腰伤方面的书,《胸腰椎创伤》《创作骨科教程》,那么厚的书,一看就头疼,可小妹读得认认真真,还不时往身上摸一摸。
她知道小妹是为啥看的。这些天,她心里煎熬着,不知道宏毅怎么样了,遭了什么样的罪,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以后可咋办。
可她不敢想,心情不好奶水就少,壮壮吃不饱。婆婆和小妹都尽力帮自己,公公和小叔子也隔三差五就买东西回来,问一声孩子,再说说宏毅的事,告诉自己只要把自己和孩子顾好了,其他的不用她操心。
“小妹啊,谢谢你。等嫂子出了月子,就不用你了。”李秀芝真心诚意地感谢小姑子。一般人家这么大的小姑娘正是贪玩爱美的年纪,小妹却要被困在家里像老妈子似的伺候她们娘俩,还不时跑去医院看她大哥,替他们两边传递消息。
肖彦彦笑了:“嫂子,你要是过意不去,等以后我要有啥事,你和我大哥就站我这边吧。”
她故意小声说,“我要跟老太太吵起来,你们替我说说话。”
“嗐,你能有啥事,你放心,真有啥呀,嫂子一定替你说话。”小妹这么懂事,一定不会无理取闹的,李秀芳一口答应。
整个八月,对肖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度日如年,八月的天炙烤着城市,也煎熬着他们的心。就这样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熬。
肖丽丽出了小月子,开始帮王庆芝分担家务;肖宏毅出院回到182;壮壮满月了;肖彦彦准备升学去新学校;肖勇智工作一如既往地忙,夜大的学业也不能落下;肖家老两口继续分居生活。
肖克勤等待退休,偶尔去上几天班,除了去早市,大多数时间都长驻厨房,接过老伴的锅铲,负责一大家子的吃吃喝喝。
即将到来的九月注定是不平静的。八月末的一个晚上,家里人都在,肖彦彦宣布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