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人間的日子
兩層樓的小院周邊圍繞著高大的紅莢木與胭脂木，半米見方的青條石鋪成的小路就在樹林中間穿過。青磚堆砌的圍牆上爬滿了常春藤，與牆頂上的鐵絲網糾纏在一起。木質大門上蜘蛛在結網，一隻山蛙鳴叫著從門檻上跳下，撲進了草叢。
連雲偉在村外就將車駛進樹林中，簡單地偽裝了一下。然後趁著月色與星光，穿過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沿著山坡走了幾分鍾。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西方的天空，但山林裏已經黑壓壓一片。兩旁被田埂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稻田裏蛙鳴陣陣，農舍裏勺子與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清晰可聞，陣陣香味夾雜在清新的空氣中讓人饞涎欲滴。兩條土狗在道路上互相追逐，但看見連雲偉之後，卻衝進了小小的芭蕉林裏不見蹤影。
這是人間最普通的日子，也是人間的日子。
“趙炳光、李明海、田桂華、黃彥軍、薑洪波，以及死了的楊久平……。”連雲偉發現，一切已經與開始無關了，從黃明坤被殺開始起，就變了樣了。
又或者，原本就是這樣子的？隻是自己在身在局外而已。
跨過那道小溝，再走上100米就進了木虎的小樓範圍。但這一次連雲偉並非像前幾次那樣小心翼翼。木虎說，因為這一個地方與村民太近，不能安裝那些東西免得孩子們踩到。連雲偉笑笑，他本來想拒絕住在這邊，但這枚胖子的腦漿裏沒太多可以回旋的地方，他也幹脆答應住了過來。
但木虎並非沒考慮到連雲偉。這個住處，離黃家在巴亞城的莊園不算太遠。畢竟黃家小兒子死在自家院子裏，這幾天黃家的警察進進出出，軍方也出動了一個連隊駐紮在附近。木虎便想當然地覺得，眼皮底下會更安全。
當然，前提是黃家不向警方提供連雲偉的照片——可連雲偉沒與木虎說起，他在賭，如果那群新聘請的雇傭兵再來一次，那麽，便可以肯定是黃彥軍了。自己做起事來，也方便一些。
走進木門，連雲偉在鎖上輸入密碼，密碼鎖‘喀嚓’彈開，木虎的臉龐便出現在門口。他穿得整整齊齊，黑框眼鏡換成了金絲邊眼鏡，灰色略寬的襯衣配著大短褲，一雙黑色的襪子配著皮鞋，露出毛絨絨的小腿。他堵在門口看了看連雲偉，再看了看連雲偉的身後，點點頭，側過身子讓連雲偉進屋，“我出去一下，兩小時回來。”
“好的。”
“我沒啟動傳感器開關，你可以開。你說，我這身衣服怎麽樣？”
“你這是正裝？”連雲偉用笑容掩蓋著自己的驚訝。這枚胖子是幹嘛呢？去相親嗎？
“我的衣服全在那兩棟房裏，沒去拿。”木虎肥嘟嘟的臉上掠過一絲羞澀。“而且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去吧去吧。”連雲偉想了想，“你能告訴我你去的地方在哪不？”
“很安全的，不用擔心。”木虎轉身就走。
連雲偉掩上門，看著暮色降臨的院落。他突然想起，木虎就這麽走出去的？那台福特猛禽已經交給他的朋友去修，難道要走到郊區馬路上去打車？或者會有人來接他？
如果真有危險，恐怕也就是在這段路上。
想了想，連雲偉還是打開了門，追了出去。他看見在暮色當中行走的木虎，腳步輕捷，動作迅速，三兩步就消失在轉彎處，走下了那段坡道。連雲偉迅速追了上去，但突然又覺得不好，便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如果木虎發現，那就告訴他自己要送送他。
穿過村莊的小路，走上那條2米寬的水泥道。刺目的燈光便從前方照射了過來。連雲偉看見木虎的身軀敏捷地隱進路旁的樹林裏，自己便也躥進了旁邊的菜地裏。他看見那台車停了下來，從車上跳下來兩位壯漢，有人輕喚木虎的名字。木虎從樹林中走了出來，與其中一位壯漢擁抱了一下，便上了車。
連雲偉籲了一口氣，有點悻悻然，收起了八卦的小心思。畢竟想想木虎會與某個女人坐在一起談情說愛就已經可以腦補成一場事故了。沒想到來了一群壯漢，但想想，總好過沒有人來接嘛。
從菜地裏鑽出來，連雲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但鞋子上卻的確沾滿了泥巴。他幹脆將鞋子脫掉，用手提著，緩緩走回木虎的小樓。在路上又遇見了那兩條剛剛還在追逐的狗，現在正趴在一起互相嗅來嗅去。
真是讓人羨慕。
室內一片黑暗。連雲偉打開傳感器開關，將手機與手槍拿出來放在茶幾上。他打開燈，去洗手間將鞋子的泥巴衝洗一遍，然後走回客廳，無聊地翻看一陣雜誌，便將所有燈都關掉，和衣躺在沙發上，就那樣沉沉睡去。
……
雲盤滿身鮮血地出現在連雲偉麵前，那張醜陋的臉上有一隻眼睛血肉模糊，眼珠子不見了。他咧著嘴，衝連雲偉微笑，手中的匕首上還沾著一塊血肉。他的左胳膊斷了，露出白色的骨茬。胸口有一個直通後背的槍眼，透過槍眼，可以看見雲盤正在蠕動的內髒…..
雲盤的臉扭曲著，五官變幻，在一瞬間變成了蔣春，他穿著警服，手上拿著半根雪糕，笑眯眯地遞給連雲偉，可那雙眼睛卻在流淚……，連雲偉很奇怪，蔣春不是在打架的時候在會哭的嘛？
連雲偉不接那隻雪糕，蔣春哈哈大笑著塞進自己嘴裏，手雷轟然爆炸，那張白嫩的臉化成了一片血霧……
天空一片血紅。
血色的雲、血色的月亮與星星，照得天地間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紅的顏色。
蔣春的身軀突兀地消失不見了。
換成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的眉目清秀，笑容可掬。眼仁黑得像是點了一筆墨水，寬闊的額頭下戴著一幅昂貴的金絲眼睛。他對著連雲偉鞠躬，突然原地翻了個跟頭，手中多出了一把長矛，衝著連雲偉的心髒便刺。
連雲偉看著那把長矛刺穿了自己的心髒，穿過了身體。他看見的影響是立體的，像是多了一個‘我’，那個‘我’飄在空中，冷冷地看著地麵上的‘我’被那位陌生的男人刺死。
慕容婧衝了過來，但隻是一瞬間、萬分之一秒，便被一顆子彈打在腰間，當慕容婧身軀彎成一個奇怪的弓形飛出去的時候，那個軀體變成了戰友的模樣……
一頭怪鳥展開翅膀，巨大的身軀鋪天蓋地，像小山似的爪子從連雲偉眼前晃過，抓住了戰友的身子飛向天際，怪鳥回過頭，冷冷地看了連雲偉一眼，滿臉的譏笑……
……
連雲偉大汗淋漓地從沙發上坐起，室內已經是漆黑一片，窗外的蛙鳴與蟲叫讓他在某一個瞬間不記得自己身處何地。放在茶幾的手機上，淡綠色的呼吸燈一閃一滅，才讓他明白，自己是坐在異國他鄉的某個房間。
這他媽什麽夢啊，亂七八糟。
連雲偉伸手摸起手機，摁亮屏幕，時間已經是晚上22點。
木虎呢？
他在手機鍵盤上按下木虎的號碼，放在耳邊，電話裏的忙音。
掛掉，再撥。依舊是忙音。
黑暗中，樓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連雲偉從沙發上站起，抓起茶幾上的手槍，無聲無息地走上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