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新聞發布會上的陰影
小樓的後院,數畝草坪被光線分成兩部分:陰影中的草坪綠得陰鬱,光線下的草坪鮮嫩翠綠。斜坡向下,用白色的柵欄圈成一圈,幾匹顏色不一的馬在圈內小跑,膘肥體壯、油光水滑。一匹棗紅色的雄馬腰背滾圓,四隻粗壯,兩隻耳朵高高豎起,似乎在傾聽著周圍的動靜,在馬群裏耀武揚威。兩百米外的一排漆成原木色的木屋內,還有小馬“噅兒噅兒”的叫聲。
這棟19世紀風格的歐式建築物聳立在離青獅植物園右前方500米左右的距離,小樓總共有5層,結構完美。各樓層的中央弧形窗戶正對著街道,一樓柵欄包圍的草坪上,四張黑色漆麵的鐵藝長椅上雕刻著奇形怪狀的花紋,草地中央的小路兩旁,幾棵漂亮的菩提樹鏈接在一起形成一道綠色的隧道。此刻正是下午,陽光從小樓的正麵照射過來,隧道內一片陰涼,似乎與外麵的炎熱形成了兩個世界。
今天的樓裏與樓外、草坪與森林到處都是人,但並不喧嘩,反而有些沉重的肅穆。因為今天是黃彥軍在家中出事之後,再次麵對新聞媒體。
黃彥軍在大兒子死亡之後來到泰南,這是他首次在泰南媒體麵前露臉。似乎所有的記者都已經不再關注這個低調而神秘的富豪本身,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先後死去的兩個兒子身上。在這棟小樓的草坪上進行的采訪原計劃30分鍾結束,但這些記者們卻硬生生地將時間拉長了60分鍾。可今天的黃彥軍卻並沒有中途離開,那張不再年輕的臉上充斥著疲憊、憤怒、悲痛等各種情緒,滿頭的白發讓精神不太好的他更加憔悴,這種形象也獲得了媒體的一致同情。
畢竟,黃家這麽多年也沒什麽負麵的新聞出現,而黃家的企業卻影響到太多平凡人的生活。他們就算是道聽途說黃家的生意不那麽幹淨,但哪又關普通人什麽事呢?當做八卦聽聽而已。
結束了一小時的新聞發布會,黃彥軍在周易的攙扶下走進小樓。這棟樓的主人是黃彥軍的父親名下一家企業。但真正的持有人當然是黃彥軍,是他偶爾與家人過來休憩的好地方。而且幾次在泰南參與的一些公益性項目,選擇的發布會地址也是這裏,他今天在此選擇這裏,也是想提醒這群記者們,他黃彥軍,對這個國家這個城市而言,是一位建造者、一位付出者。
而且,選擇發布會的位置的確太適合被槍擊了。簡直就是給自己額頭上畫了一個十字架,然後告訴那些看不見的敵人們——隻要你槍法不是太垃圾,就一定可以殺了我。
坐在車裏的老人感歎良久,最終還是驅車離去。
在他的前方,掛著各個媒體標誌、天線伸向空中的采訪車旁邊開始圍滿了退場的記者們,他們在彼此交流著,當然也有獨行俠的記者,從采訪現場出來便匆匆跳上車離去。
老人的車窗緊閉。在這樣炎熱的季節裏,沒人關注停車場這台灰色的皇冠裏坐的是誰。他外貌看上去像是50多歲,但你如果細看一陣便覺得他沒那麽老,也就40歲左右。頭發剪得很短,兩鬢有細微的灰發,眉毛如刀鋒直飛入鬢,眼角細長,總是像帶著笑意。肌膚曬得黝黑,鼻翼兩側法令紋極深,但卻不讓人討厭,反而多出一份喜感。
灰色皇冠從車流中駛離,沿著坡道緩緩前行。夕陽中,黃彥軍在保鏢的簇擁下從走進小樓。人群之中,他突然回頭,推開身邊的保鏢,朝坡道方向看過去。
他隻看見十幾台采訪車正在離開,還有記者在路旁紮堆在一起討論著什麽,陽光刺眼。
“黃總?”身邊的周易詫異地問道。
“沒什麽。”黃彥軍立定身子,淡淡的回複。那種被窺視感從心裏消失。
500米以外,一排藍白相間的11層高樓,這是附近十分有名的居民小區,說它有名,也因為是黃家在開發的時候,幾乎付出了兩倍代價去換取原住民的遷移,黃家的對外發言人就明說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公益,當然,這幾年下來,小區的價格較之以前,至少升了十倍以上,但誰又去關注這些呢?大部分原住民還是感恩戴德的。
連雲偉從第3棟的7樓正在朝對麵觀看,道路兩旁高大的貝葉棕樹與梧桐樹遮天蔽日,路旁的花壇內成行成列的茂密鮮花爭奇鬥豔,圍著小區外邊的鐵鑄圍欄上被綠色的藤蔓纏繞。那條灰白色的水泥路穿梭在綠色中間,道路旁的車輛稀稀拉拉,有幾台天線指向天空的采訪車在水泥路上緩緩行駛,還有幾台停靠在那棟小樓正前方斜坡下的停車場上,隻能影影倬倬看見局部。視線中最清晰的位置便是黃彥軍的新聞發布會的現場。
透過手中的長焦距相機,連雲偉看見那台在道路上緩緩前行的灰色皇冠。他移動相機,看見了保鏢簇擁中的黃彥軍,這位最近的輿論焦點人物走在人群中心,在他身邊,一位看上去比黃彥軍高大、年齡相差無幾的男性,臉上堆積著笑容與黃彥軍說話。連雲偉仔細看著那位男性快速蠕動的嘴唇,認真地讀著唇語,可對方隻是簡單地與黃彥軍交流了一句。連雲偉迅速按動相機快門。
鏡頭中,一位高鼻闊口的外籍男子待黃彥軍的背影消失在門廊之後,低頭對著手腕上的呼叫器說了些什麽,連雲偉沒有看清。他騰出一隻手,在窗台上拿起早就備好的紙筆快速記下了時間、人數、保鏢方位,這是留下來與蔣春所獲取的資料進行交叉對比的。當他再次把眼睛俯在鏡頭之後觀察的時候,看見了兩位保鏢匆匆衝向停車場,片刻之後一台很不起眼的本田轎車從停車場駛出。他還看見了那位高鼻闊口的男子站在小樓的牆邊,朝著自己的方向觀看。
連雲偉端著長焦距相機,仔細搜索著其他角落。他知道自己選擇的藏身處很安全——這個位置不好不壞,專業的人不會選擇這裏,非專業人士根本也混不進來。混進來也不會選擇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
鏡頭緩緩移動,他看見了院子後方的斜坡上,有一顆至少兩人合抱的菩提樹,樹椏上似是有一個人影。連雲偉轉動著相機,鏡頭貼近、放大,那名狙擊手坐在樹椏上,兩腿張開屈膝,兩臂放於膝上,右手持槍,槍架於左臂上方,左手扶住槍托,標準的坐姿無依托射擊方式。
盡管知道這是一個引君入甕的局,但連雲偉仍舊有些吃驚。
他移動鏡頭,查找著其他可藏人的地方。幾秒鍾之後,他再度將鏡頭移動至門口,那位高鼻闊口的外籍男子仍舊站在原地,麵朝自己的方向,視線似乎越過距離,在冥冥之中與自己互相對視。
連雲偉背心發涼,將相機放下朝對麵看了看,然後又舉起相機。他發現,那個人已經消失在鏡頭內。他收起相機,與窗台上的紙筆一起收進一隻電工包,然後用手手機給禿子發了一條短訊:“吃撐了,需要消化。”
將包裹在肩上背好,係緊背帶,走到門口等待了幾秒。當對麵的槍聲傳進耳內,連雲偉拉開房門,沿著走火通道奔跑到4樓。禿子的槍聲讓原本追尋過來的雇傭兵遲滯了一陣,足可以讓連雲偉從四樓盡頭的窗口用垂降繩跳下再從容離開。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間響起。有大人高聲呼喝的聲音與沉悶的肉體打擊聲,和身體摔在地麵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應該是某位住客與衝過來的雇傭兵們糾纏被擊暈。
連雲偉奔跑到4樓的過道盡頭,展開固定好的垂降繩,伸頭看了看樓下之後將繩頭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