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模仿者就是模仿者
淩晨兩點,正好是連雲偉與禿子等人從叢林內撤出的時間。
位於日光城將軍大街的蘇雷大酒店,萊茵河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像是一道橫穿城市的彩虹,蘇雷橋上仍舊有一對對情侶漫步。但街道上隨處可見警察的身影,讓陰暗之中那些對這片燈光璀璨的區域虎視眈眈的惡狼有了畏懼之心。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將地麵打濕,地麵上有略略的水光倒映著道路兩旁的路燈,時明時暗,與河道上的水波交相輝映。
蘇雷大酒店是一棟12層樓的建築物,一樓露天停車場圍繞著一個巨大的噴泉,通往大廳的台階用黑色大理石鋪成,兩根兩米粗的金色盤龍圓柱聳立在門廳兩側,牆壁兩側貼牆而立的四根科林斯風格的柱頭上雕著花花草草,即便是淩晨,大廳內依舊是燈火通明,幾名打扮得十分清涼的女子坐在一樓茶座裏閑聊,她們的目標是茶座一角幾名低聲談笑的男子。而那幾名男子竊竊私語之間偶爾也會回頭看看這邊的女郎,彼此目光交匯之間,似乎有金幣搖動的聲音在他們的目光之間回**,無法掩飾的荷爾蒙在空中碰撞引起一串串無聲無色的曖昧火花。
淩晨兩點十分,一台白色寶馬5係駛進了停車場,從車上下來的男性打扮得就像一隻花枝招展的大公雞,金黃色的亞麻外套沒有係扣,露出愛馬仕的皮帶扣,緊身的紫紅色的褲子緊緊包裹著雙腿,腳下的白色鞋子上也有著薑黃色耀眼的虎頭LOGO。他大步走到旋轉門前,原本睡眼惺忪的門童趕緊伸手彎腰,男人大咧咧地從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扯出一疊紙幣,抽出一張遞給門童,順便還咧嘴笑了笑,露出滿口金牙,門童的腰彎成了90度,等到皮鞋聲消失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嶄新的紙幣塞進衣服的內袋。
走進大堂的時候,男人的目光迅速被茶座內的女子吸引,他故意放慢了腳步,鞋跟與大理石地板接觸發出“哐哐”聲。可遺憾的是那幾名女子心神早就在角落裏的男子身上,對這位大公雞不理不睬。男人悻悻地走過前台,無視女招待親切的問候,徑直走向了電梯。
電梯到達三樓,大公雞龍行虎步地邁出電梯,從口袋掏出房卡,打開307的房門。先是從小客廳的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涼的飲料喝掉,然後看了看手表,走進洗手間,放下馬桶蓋站上去輕輕移開天花板上的通風口,伸手進去掏出一個約莫半尺長的袋子,拿出一把PSS微聲半自動手槍與一個加長型可裝15發特製子彈的彈匣,將彈匣推進槍內,拉開套筒,彈膛朝後移出略有7毫米,套筒向前複進時,將彈匣裏的第一發子彈推進彈膛。
他再次褪出彈匣,補滿15發子彈,推進槍內後小心翼翼地鎖好保險。然後拿出一個滿彈夾,與手槍一起放在盥洗台上,三兩下將身上的衣服脫個精光,之後對著鏡子拔掉金光閃閃的牙套,取出口腔兩側的隆起物,隻是那兩條粗黑的眉毛沒去管它,湊近了觀看依稀可看見有膠水的痕跡。在他的後腦勺以下、脖子與後背連接處,用一道膠布黏著一把西格爾P938袖珍半自動手槍。他現在有一把帶著23發子彈的手槍與一把8發子彈的手槍——西格爾的槍膛裏也有一發,彈匣7發。盡管這些子彈無法滿足在叢林裏行走的需要,可在城市中走夜路是綽綽有餘的了。
男人看了看鏡子裏自己遍布全身的傷疤,原地轉身跳躍了一下,後背的手槍穩穩地黏在身上,毫無掉落的跡象。他便從衣帽間拿出一套剪掉了商標的深色的衣服:**、工裝褲、輕便的運動鞋、深灰色T恤與薄夾克。在他放武器的包裏還有一件特殊材料的輕便防彈衣,但他考慮到今晚隻是探路,防彈衣會影響自己的行動,便隻是換上那套深色衣服,將微聲手槍在腰間用槍套係好,套上薄夾克,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這是自己本來的容貌啊,都差點不記得了。
他突然想起在泰南國巴亞城的那次追逐,那個女人應該是唯一見過自己真麵目而沒死的人了。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猜到了她真實的的身份了——葛琳娜。
這個女人有點意思,不知道她有沒有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趙炳光,並且闡述了自己的容貌其實與那個經常與趙炳光見麵的亞奇並非一樣,而是看上去要老一些、鼻子沒那麽挺拔、皮膚也沒那麽保養得宜。
亞奇有些自怨自艾地對著鏡子拋了個眼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的十個手指的指肚都抹過一層特殊膠水掩蓋了指紋,這對於亞奇來說已經是常態,即便是睡覺之前洗臉之後,都會記得在手指上小心翼翼地塗抹一遍。
記得白天離開巴亞城的時候,那個麵對麵坐著也不知道自己就算合作多年的酒店老板,在自己離開之後曾經在電話裏說過,有消息說那個叫“畫家”的同行也到了日光城,利安卡囑咐自己小心點。
小心點。
亞奇不自覺地咧嘴笑笑,全世界模仿自己的殺手很多,唯獨學得最像自己的,大概也就是“畫家”了——自己的外號叫“教士”,那家夥就給自己取名叫“畫家”。
殊不知自己的‘教士’是讓別人給叫出來的,而“畫家”的名字是那家夥自己取的。不過這“畫家”也算是天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之後,便處處模仿自己,據說還去給自己整了容,但亞奇有理由相信,即使是整容,也大有講究的,不是誰都能像“教士”一樣容貌百變。
而起模仿就是模仿,永遠無法超越。
在臉上做了簡單的修飾之後,亞奇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已經變得年輕了幾歲,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但鼻翼之間的陰影似乎少了些看上去不夠立體。他從化妝包裏掏出粉餅在兩頰輕輕按了按增加了亮度,再看看鏡子裏,滿意地點點頭。
將賽克斯格鬥匕首在腰間係好,走到窗前,亞奇輕輕擰開落地玻璃窗的幾顆螺絲釘,拿掉一扇被固定好的窗戶。一陣風從洞開的窗口刮進來搖動著窗簾。亞奇吸了一口河道上的新鮮空氣,在窗簾後朝樓下看過去,幾秒鍾之後河道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全部關閉,隻剩下橋梁上的白熾燈散發出幽幽白光,那幾台分散在景區內的警車現在隻剩下一台停在對岸的橋頭,依稀可見4名警察圍在一起抽煙,紅綠相間的警燈不斷閃爍,將那段路映照得十分詭異。
亞奇抬手摁掉牆上的電源開關,室內迅即一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翻出窗戶,返身將窗簾推至一角,免得被風刮起刮倒室內的物品。然後像隻壁虎般朝左側移動,腳尖緊緊摳住牆縫,橫移半尺,伸手抓住牆上30厘米粗的水管,手腳並用,敏捷地朝地下溜去。
幾秒鍾之後,亞奇腳踏實地,半跪著左右看了看,便像個幽靈般地沿著後院奔跑了幾步,在離後院的院牆還有一米左右的時候雙腿發力,三步跨上牆頭雙手勾住牆沿,腰肢用力將兩腿甩了上去迅速消失在牆的另一邊,落地無聲無息。他看了看對岸橋頭仍在聊天的警察,彎腰低頭朝左側小跑過去,從酒店另一邊的小區巷子裏找到自己的那台破舊的本田思域,啟動離去。
十幾分鍾後,思域來到另一個街區。亞奇毫不驚訝地發現這裏的很多東西明明存在,卻又像是從未曾出現過的一般不令人注意。可他不一樣,多少年來能夠在危險中死裏逃生,哪怕是 一根樹枝的折斷、一聲突兀的鳥鳴、一個地麵上多出的腳印他都不曾放過。城市無非是另外一種叢林,其中所進行的是完全不同的活動,他的警覺與在所有的環境一樣,永遠是那麽清醒那麽強烈。
天黑雲低,星月無光。隻有稀疏的街燈在那些行人稀少而有活動繁忙的人行道上灑下單調孤寂的光圈。陣雨時停時落,時緊時鬆,但即使是這樣的淩晨這樣的街道,仍舊有行人埋頭前行,視野受限,大大減弱了他們對周圍事物的興趣。這對亞奇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天隨人願。他圍繞著街區行駛,仔細留意著每一條街道上每一個地點的不同之處。
他發現並不是所有的街燈都亮著,這究竟是因為城市工人的懶惰所致還是因為某些當地“商人”的別有用心?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不管怎麽樣,這種情況造成了目前的氣氛:街道黑暗。
而黑暗一直是亞奇最好的最忠誠的朋友。
這一帶實在是淒涼,到處可見過去那種隻有夫妻經營的雜貨店破舊的門麵。它們大多數是被超市打垮的,可那些超市卻又在混亂中破了產。人行道上斷裂是水泥路麵上積滿了垃圾碎片。這裏有人居住嗎?如果有,他們是誰?他們是幹什麽的?他們的希望是什麽?希望在哪?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罪犯,可他們晚上都躲起來嗎?哪白天又怎麽辦呢?
這裏的人物形形色色種類繁多,亞奇驅車轉了一圈之後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或者說在他過來之前早就對這裏有了足夠的了解。街上的人他們的姿勢就已經證明了一點,在黑夜降臨的一刻起,街道是屬於他們的,他們彼此之間可能會有競爭,達爾文進化過程決定著誰占有人行道的這一邊、誰占有另一邊,以及整個破窗前或者那個巷道口屬於誰的地盤。
這裏正在進行著一場戰爭,隻是勝利者不一定就是正義的力量,正是有了這種戰爭,事物才達到了某種平衡和穩定,“商業”才得以進行和發展,說到底,生意正是這種競爭的目的所在。這種認知在亞奇的腦子裏早就根深蒂固,他嚐過失敗的滋味,但隻是讓他明白怎麽樣從頭再來,不會讓自己的心靈變得與這條街道一般的破碎。
這些人是危險的,但對於亞奇來說並不危險。他一直小心謹慎不露聲色地開車,像是其他進到這個區域有所求的人一樣。他沒有刻意尋求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但如果有人盯上了自己這台破爛的思域,他肯定早有察覺,並且無論那些人有多強大,他自己更強大。這些街道上存在危險,但亞奇知道這些危險與自己往日碰到的危險不可同日而語。
他看見了那個自己要找的區域:那名穿著絲綢襯衫的家夥。因為燈光昏暗,很難看清楚衣服的實際顏色,介乎於棕紅之間?但從其反光程度判斷,一定是絲綢衣服,可能是真絲。亞奇很肯定這一點,這群家夥總喜歡穿上華麗閃光的衣服,他們活在世上不僅僅是為了凶惡,更是為了享受。他們還想讓別人知道他們是多麽勇敢多麽大膽。
亞奇還看見,在那個打扮華麗誇張的家夥身後幾十米,陰暗的門廊裏還坐著另一個人。
真是個好習慣。
外麵坐著的是代理人,門廊上的,才是真正的真正的老板。
他們身上的武器肯定是手槍,黑暗中還有其他人麽?有幾個呢?
亞奇的腳尖輕輕踩在油門上,思域不緊不慢地保持著原來的速度駛過那個路口,在前方的街口再次右拐之後,亞奇將車停在路邊熄火,拉開車門,消失在那段黑暗裏。
起風了,烏雲漸漸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