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棒子 老虎 鸡
太阳升、太阳落。
风吹落叶起,风吹落叶落。
世间万物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打世间万物却又同时遵循着自己的运行规律。日出而起日落而归、吃饭、睡觉、购物、恋爱、分手、婚姻、儿童、死亡……,你可以去尝试着调整计划,却无法逃开这个循环。
这个地方连吃宵夜的地方都没有,这是葛琳娜对周边环境最大的感慨。晚上十点之后便变得冷清的街头、昏暗路灯下有气无力的小贩叫卖着不知材质与颜色的食品、楼宇之间星星点点的冷冷灯火……。那些停进了自家小院的汽车在黑夜里孤零零地,等待着天明之后主人的垂青。长着胡须般的长藤的榕树下漆黑一片,看上去幽暗阴森,给人一种让人心凉的垂暮之气。
后背上的伤口被医生包扎之后,身体活动不受影响,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仍旧很疼。葛琳娜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认为人之所以会逐渐不适应在穷山恶水的地方生存,就是因为舒适的环境渐渐让人丧失了动物的本能,这种淘汰非常可怕。比如疼痛就很好,能让人时刻保持清醒与与警觉;伤疤也很好,能让人牢记过去的事情并且当做经验教训。
枪口往往伴随着流血,这与吃饭穿衣一样平常,葛琳娜明白这个道理,也喜欢这种轮回。
在卧室的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手机震动声让葛琳娜迅疾地从地板上坐起,手枪也在她坐起的一瞬间拿在了手里。室内窗帘低垂,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手机来电让那块两寸左右的屏幕散发出幽冷的光,照得葛琳娜俊俏的五官十分瘆人。
这手机上,也只有一个联系人——她的某位线人。
摁下通话键放在耳边,对方无需葛琳娜说话,只是告诉她,黄家的周易已经离境了,之后就挂了电话。葛琳娜对着黑屏的手机怔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
真不算高明的手段。
但却也是最经济适用的手段、最有效的手段啊。正是这种看上去无需思考的手段,才让自己或者说老板没去考虑这个答案?
电子腕表上的荧光数字显示,现在是晚上二十三点十四分。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葛琳娜看了看伪装着有人躺着的床头,从地板上的被子里坐起。她的右侧放着矿泉水与一包药片,这个时间也是医生嘱咐吃第二次药的时间。葛琳娜虽然并不在乎这点伤口,可医生的话总归是要遵循的。
紧闭的窗帘不会朝外面泄露一丝光芒。葛琳娜吃完药之后便没了睡意,她**着身体在房间里站了一阵,便将台灯关掉,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丝缝隙朝楼下看去,昏暗的路灯照耀在道路两旁的大树上,树叶散发着细碎的光。道路上看上去也有金粉一样的光芒,应该是刚刚下过小雨,空****的马路尽头,还有一家士多店的灯在孤独地亮着,就像是深夜的月台,温暖着寂寞的旅人。
门锁的轻微“咔哒”声即使在一楼响起,但这是寂静的夜,细微的声音便可传得很远。葛琳娜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像只敏捷的猫,松开窗帘之后跳至床头,在地板上捡起自己的赫克勒-科赫SOCOM Mark 23M0d 0手枪,枪管上安装的消声器与激光发射器让手枪看上去十分怪异,但这是葛琳娜最喜欢的手枪,没有之一。她曾经一次性从军火贩子手上购买了6支。大口径手枪子弹穿透人的躯体时,即使暂时未死,也能造成永久性的伤害,而且这支手枪在旋上消声器之后,造成的噪音只有25分贝,典型的杀手专用款。
无声无息地在地板上滑行了几步,葛琳娜闪到了门的一侧站定,屏住呼吸。她听见楼梯间几乎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当声音消失以后,她知道来者已经到了2楼的走廊,走廊上厚厚的地毯让正常行走的时候也丝毫无声,但葛琳娜在卧室门口做了点小小的东西,她知道对方如果在深夜造访,就一定会触发自己的陷阱。
将枪管紧贴着门口,葛琳娜嘴角泛起残忍的笑意。11.43毫米的子弹即将出膛,按照自己陷阱的间距,这发子弹会射进造访者的胸脯,从躯体离开时会给背部造成一个空洞,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足够给自己时间来审讯了。
可是她默数了30秒,陷阱仍旧未能触发。
葛琳娜顾不得自己赤身**,伸出左手去扭动门锁,在门锁开启的瞬间,她设置的陷阱停止了工作。然后走廊里灯光大亮,葛琳娜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半蹲在门内左侧,手中的手枪稳稳对着走廊。
空无一人。
一团风在室内来回闯**,掀起了走廊下挂着的小小灯笼。灯笼摇摇晃晃将葛琳娜的影子拉得扭曲。葛琳娜突然原地抬腿,脚尖在门上一点,“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但走廊里的灯光仍未熄灭,光线从门缝下透进来,让室内仍隐隐约约地看得清楚物品的轮廓。
那个人从走廊侧面的小房间的窗户出去了?或者仅仅是故意打开小窗让风儿进来扰乱自己的思考与直觉?葛琳娜几乎不做考虑,她知道唯有自己回到室内才是最保险的。
是那个家伙来了,亚奇?私家侦探?教士?管他是谁,他不过是自己的目标之一而已,竟然反杀过来了。下午在厢式货车里便知道是他,但自己太被动了才会被弄伤了背部。
今天不能与他消耗时间与体力,这样的情况只能让自己陷入险境。葛琳娜对于逃跑一事毫无心理负担,有些遗憾的是她内心其实蛮喜欢那个一表人才的教士——思维缜密、计划周详、杀伐果断,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才怪。
葛琳娜无声地微笑,她不慌不忙地套上内衣、穿好一套黑色的运动衣裤、系上运动鞋的鞋带,然后从床头柜下拿起一个背包背上,背包里是她所需要的一切。有些遗憾啊,可惜了这个地方,这栋楼,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藏身之所,现在只能放弃了。
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应该是干净清爽的回来的,这种地方,就该是用来独身栖息的地方。
拿上枪,窗户旁边有一个按钮,葛琳娜本想摁开按钮之后从窗户边出去,但想了想却又返回到门口。走廊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但随着门被打开之后又再次亮起。葛琳娜佝偻着腰,突然加快身形冲下楼梯,在感应灯刚刚亮起的时候迅速拉下了电闸。
轻微的火光在沙发背后闪了闪,枪声就像拉开易拉罐的声音。葛琳娜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便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橱柜的后面,待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还击,11.43毫米的子弹毫不费力地就将沙发击穿,打碎了大理石墙壁,深深地钻进墙内。葛琳娜开枪的速度极快,连带着枪膛内一起的13发子弹用了7秒,在空仓挂机之前,左手闪电般地换上了新的弹匣,直起身推开电闸之后,室内的灯光亮起,她迅速检查了一圈,却空无一人,地板上光可鉴人,连弹壳也不见一个。
厨房门口,一只骏马型风铃随着洞开的窗户带进来的风轻轻摆动,铃声悦耳动听。葛琳娜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一个翻滚,躲到沙发的正面,翻滚的动作撕裂了伤口,她能感觉到背部有温热的鲜血渗出,之后慢慢变凉。
屋子内死一般的寂静。
将躯体靠在沙发边沿,葛琳娜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去寻找蛛丝马迹。她终于明白,凡是自己所能想到的,对方早就想到了,而且选择的方式会更加出其不意。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教士的风格一样大开大合、纵横阖捭,但却又步步为营、计算精准。与其去满屋子内追杀他,不如自己就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等待着教士的再度出现。
一分钟……
一分半钟……
时间仿佛停滞、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诡异,那设计得丝毫看不见地面有阴影的灯光下,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一般。
葛琳娜身体上像是长着吸盘,紧紧地贴在沙发边沿一动不动,三分钟、四分钟……,她在与教士较量着耐心,较量着谁能先开出那一枪、谁能先离开现场。
五分钟之后,葛琳娜困惑地眨了眨眼。她仍旧保持着警惕,屏住呼吸,像是一条在水中游泳的鱼一般扭曲着身体从沙发的另一头出现,然后拔腿奔跑,从家具中间穿行着跑向二楼。
不再有枪声响起。
葛琳娜从二楼的小房间窗户跳下一楼,端着枪快速地围着小楼搜寻一遍。几分钟之后,一无所获的她出现在街头的那家士多店门口,她径直走进士多店,从后门传出,坐在里面的店老板像是没看见她的出现一般只是埋头摆弄着手机。后院的汽车发动机轰鸣的时候,店老板才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
那台天蓝色的福特野马轰鸣着驶出街道,在转角处尾灯闪了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店老板懒洋洋地从柜台后面站起走到门口,抬手将卷闸门关上,几秒钟之后,店门口的霓虹灯也熄灭了,店内彻底陷入黑暗。
……
一台黑色的路虎从两栋小楼之间的巷子内缓缓驶出,它的前灯关闭着,待到了街角转弯的路口,路虎开启大灯,沿着葛琳娜离去的方向驰行而去。
……
又过了片刻,一台不起眼的马自达从另一条巷子内驶出,驾驶座上的男子脸上的肌肤光洁、略显僵硬,头发朝后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身上的灰色薄夹克有点点暗红色的污渍,看上去就像是血液。
马自达驶出路口,并没有追随着前两台车的路线行驶,而是直接驶上大街,消失在昏暗的路灯下。
……
葛琳娜所住的对面小楼上,亚奇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阳台上,手中拿着一幅单筒红外线夜视成像仪,他看着那台尾灯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自达,嘴角咧了咧。
群魔乱舞啊。
夜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