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心底裏的惡狼蘇醒了
有一瞬間,到處都是白色的,白得刺眼。
連雲偉趕緊閉上眼,又掙開一條縫,但眼前的光線像被烏雲遮蔽了的天空,層層疊疊卻又朦朦朧朧……。
視線隻是集中在極小範圍一塊,偶爾有無數張晃動的臉,偶爾隻有一張臉,但每一張臉都十分模糊,它們似乎在半空之中飄**。有人會說話,可話語卻像是從空洞的隧道裏傳出來的聲音一般,悠遠又模糊,然後,麵孔消失,聲音遠去……
眼皮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座大山。
夢裏有無數人出現,連雲偉知道自己在夢裏,可即使明知道這是夢,卻又像正常一般與夢裏的人交流,一般地哭笑……
烏雲底下的草原一望無際,連雲偉孤零零站在草原中心,看著四周烏蒙蒙天際,心中慌張。
是在等誰嗎?
那個穿著白色上衣黑色短裙、唱著兒歌的小姑娘在夢裏一晃而過,消失之前,回頭看著連雲偉微笑,那張臉是童稚卻又混合著滄桑,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雲盤出現了,那張醜陋的臉上洗得特別幹淨,含笑告別,眼中有淚。
在他的身後,還有一些看不清臉的人,有男有女……,他們在竊竊私語。
但有幾張臉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連雲偉都認識,都見過。還有一個很久以前的生死兄弟,他站在人群的最後麵,笑容如生前般溫暖……
雲盤還牽著慶山的手,慶山側頭仰麵看著雲盤,眼睛裏滿是依戀。連雲偉看見,雲盤轉過身擦了擦臉,放下來的手掌上全是鮮血,他將手掌偷偷在衣襟上擦了擦,低下頭,看著慶山微笑,然後鬆開了牽住慶山的那隻手。
慶山往回走,一步一回頭,臉上笑意盎然,眼淚卻像斷線般的珍珠一樣往下墜。
雲盤衝著慶山揮揮手,不再去看她,隻是回過頭來,突然抱住連雲偉。
“你要走啦?”連雲偉問。
他仍舊知道,這是夢境,這隻是一場夢。可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卻如此清晰,他還是開口問道,並且緊緊地與雲盤擁抱,聲音沙啞哽咽,眼睛裏有霧氣籠罩。
“是的。”
臉頰濕熱,連雲偉聽見了雲盤的嗚咽聲。
連雲偉抬起手想拍拍雲盤的背,卻發現拍了個空,雲盤已經消失在空氣當中,那群與他一起的人也漸漸淡化,隻剩下那個很久之前的生死兄弟,仍舊站在原地,向著連雲偉微笑,隨後轉身離開……
那個多年前就犧牲了的兄弟微笑著與連雲偉握手、鬆開手莊嚴敬禮……
“兄弟啊……。”連雲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見了,前方一隻草原惡狼,瘦得可見脊骨,衝他邪異地笑,白森森狼牙露在顎外……
……耳畔又有了竊竊私語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烏雲消失了,消失的速度極快又十分緩慢,像是被人用繩子拉著烏雲朝兩邊分開,最開始露出的天空是深紅色,然後轉變成淡紅,最終卻變成了橘黃色。視線的範圍還是很窄……,一條線……,一條縫……,然後整片整片的光線撲進眼簾……
聲音越來越清晰,嗓音醇厚低沉,像是在罵人?
連雲偉迅速閉上了眼,又再度張開。
聲音迅速停滯下來,不約而同地。
頭好痛……,有什麽東西緊繃繃地纏在頭上。
臉頰濕漉漉的。
之後,連雲偉看見了禿子那張胡子拉碴的激動的臉,看見了阿奇有些憔悴的臉,看見了臉色蒼白的賀冰,還看見了一個自己沒想到的人——阿梅,以及一胖一瘦兩位站在旁邊神色自若的醫生。
禿子吸了一口氣,眼圈紅了紅,抬起手伸向連雲偉,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
“你們吵啥啊?”連雲偉問禿子,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很大了,可禿子卻附身下來,低聲反問,“你說什麽?你剛才哭了一聲真他媽嚇人。”
“我說,給支煙抽唄。”連雲偉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知道他們在吵什麽了。
“啊?哦,煙。”禿子點了點頭,神情慌亂地用手在身上一陣掏摸,然後回頭怒吼,“煙啊,煙呢,誰他媽有煙,拿過來。”
有人出現在連雲偉的視線內,向禿子遞過去一包煙。那位瘦高個醫生像是打算朝前一步製止,可被阿奇怒目而視。
打了好幾下火,火機才冒出火焰,禿子嘴唇顫抖著點上一支煙,想塞進連雲偉的嘴裏。連雲偉抬了抬右手,發現自己手還能動,便伸手結過,可隻抽了一口便遞了回去,旋即又發現自己的右手背正在輸液。
“太他媽苦了。”
這句話聲音好像大了一些,禿子聽清楚了。
“苦?那我給你換一包?”
“不抽了。”連雲偉想要翻身坐起,床邊的阿奇趕忙將一隻手伸到連雲偉的背部,用力將他扶了起來,連雲偉奇怪地發現,一旁的阿梅竟然也是眼眶通紅。
“你們這是怎麽了?我睡了多久了?”
連雲偉一邊說話,一邊抬手去摸頭部,那裏有些不舒服。也發現自己**著上半身,身上粘著的電極板與導聯電極連接在一起,另一頭連接著監護儀。
“沒多久,沒多久,也就是60小時不到。你他媽也累壞了,好好睡一覺正常滴狠……”。禿子笑嗬嗬地開口,順便也將香煙叼進了嘴裏。
連雲偉的手扯掉了身上的導聯電極,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繃帶。
“60個小時?我靠,我頭是受傷了?”
“沒事,醫生說了這是小傷。”禿子的一隻手安慰地拍了拍連雲偉的手背。床頭的阿奇也就將病床搖高起來,在連雲偉的後背墊了個枕頭。
“你們現在可以出去了?留點時間給我幫他做一個全身檢查怎麽樣?”
那位瘦高個醫生幾次欲言又止,當他看見禿子與連雲偉打算繼續深聊下去,便撥開了那位抬手擋他的矮胖醫生,徑直走到了窗邊。
禿子嘴角叼著半隻香煙,滿臉堆笑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拉住那高個子醫生的雙手拚命搖了搖。
“豐醫生,麻煩你了啊。”
“喲,剛才還說要弄死我呢。”豐醫生臉上掠過一絲微笑,掙開手走到了連雲偉的床前不再搭理禿子。
“此一時彼一時嘛,豐醫生高風亮節,不會記仇的對吧。”禿子在豐醫生身後笑嘻嘻。
“你們出去出去,趕緊的。”豐醫生頭也不回,高聲趕人。阿梅與阿奇、禿子三個人先後看了看連雲偉,拉上想要與連雲偉打招呼的賀冰,一起走出門口,臨出門之前,賀冰還回頭看了看連雲偉,可連雲偉的視線被豐醫生擋住了。
“豐醫生,這是這麽回事?我怎麽了?”
房門剛剛合上,豐醫生便靠近連雲偉開始檢查。連雲偉莫名其妙,他記得那場戰鬥結束之後,自己上了車,與禿子說了些話之後便極度困乏,再之後的事情,便不記得了。
就像是睡了一覺,做了幾場夢而已。
“有感覺不?”豐醫生用叩診錘輕敲著連雲偉的腿關節。
“嗯。豐醫生對吧?我這是這麽回事?”
“你的左腿有一塊彈片,差點傷著動脈,創口外窄內深,應該是受傷後你持續運動造成的彈片移位。後腦勺有一塊彈片,創口不深,可很奇怪的是你陷入深度昏迷狀態,你的兄弟以為你成了植物人,我這麽解釋都沒用。”豐醫生一邊用手翻看著連雲偉的眼瞼,一邊淡淡地說。
連雲偉使勁想了想,使勁得讓頭部一陣陣發脹,他想起來了甬道裏的爆炸,大概就是那時候受的傷。但極度的憤怒讓自己忽略了傷口,直到上車離開之後,身體與精神漸漸放鬆,但那個時候,身體機能已經扛不住了,便昏睡了過去。
“我一回來就在這裏了?這是哪兒啊?”
“這是一間私人醫院,放心,不是那種小診所。”
豐醫生伸手將那些被連雲偉扯掉的電極板再次貼在連雲偉的上半身,另一位胖乎乎的醫生則在旁邊檢查著監護儀上的各種數值。
“你這一覺睡得很好很及時,這對你的傷口恢複有好處。你現在應該餓了吧?可以吃點東西,其他問題不大,下午就可以站起來活動了。”豐醫生從床邊走到房間另一頭的沙發邊,從茶幾上拿起病曆夾在上麵寫寫畫畫。
連雲偉瞬間覺得能聽見自己肚子咯咯直叫的聲音。他側身看了看抱著紗布的左邊大腿,嚐試著動了動,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疼痛,便再次撕掉了身上的電極板,將雙腿慢慢移動到床下,可他的上半身剛剛離開身後的靠枕,便覺得頭暈目眩。
“你想幹嘛?”猛然回頭的豐醫生鏡片下的眼神很嚴厲。
“叫東西吃啊。”
“你可以讓彭醫生叫,也可以按床頭櫃的呼叫器,幹嘛要爬起來呢?”豐醫生說完,狠狠瞪了一眼那位胖乎乎的彭醫生,似乎因為後者看見連雲偉在折騰自己卻不做阻攔而生氣。殊不知彭醫生已經被殺氣騰騰的禿子與阿奇下破了膽。
連雲偉訕訕地笑了笑,又坐回原位,抬手示意彭醫生不必幫助自己,才伸手摁下呼叫器。
禿子與其他三人很快就一窩蜂似的擁了進來,原本看上去寬敞的病房內一下子顯得有些擁擠。
“怎麽了?”禿子大步走到床邊,彭醫生正在一個個電極板往連雲偉身上貼,被禿子扒拉到一邊。
“我他媽餓了。”
“成成,想吃啥,我這就給你弄吃的去。豐醫生,有什麽忌口的沒?”
豐醫生整整自己的白大褂,睥睨了禿子一眼,從病曆夾上撕下一頁紙遞給他,“這上麵的,不能吃,其他的,可以換著法子讓他吃都沒問題。”
禿子拿著紙條衝著連雲偉晃了晃,遞給了阿奇,阿奇匆匆離去。
連雲偉等兩位醫生也離開之後,看了看滿麵便秘表情的賀冰,開口問道。
“你怎麽了?是有事情要說麽?”
禿子擺擺手,搶了賀冰的話頭,“慕容婧,被送回國了,這個賀冰暫時是你的聯絡官,媽的,馬老頭我回去罵死他。什麽玩意兒這都。”
也不管禿子絮絮叨叨的牢騷,連雲偉先是高興的,畢竟慕容婧回國是件好事,回去能得到更好的治療與照顧。可突然想到,她的父母要是知道女兒很可能永遠醒不過來,那得多難受啊,便自己心裏又不舒服起來。
轉過頭對賀冰點點頭,連雲偉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阿梅問道,“對了,不是那枚死胖子做我的聯絡官麽?怎麽會換成賀冰了?你們又沒參戰……。”
阿梅原本恢複到恬靜的麵容再次變得難看,眼眶又紅了。
“楊胖子混在那群隊員裏麵,與一名雇傭兵迎麵遇上,肉搏,被一刀捅進了腹部,腸子斷了,好在沒生命危險,現在也在另一個醫院的重症監護室。”
連雲偉猛地坐直了身子,可再次襲來的頭暈讓他又靠了回去。
“你怎麽沒陪他呢?”
“那邊有人,他在當晚去的路上就告訴我,如果他有事,我得先保護好你。無論你死了沒死,都得送你回家。”
“我艸,這枚死胖子。”連雲偉咬牙咒罵,然後又問阿梅。
“拿到你們想要的東西沒?”
“拿到了的,放心。”阿梅從沙發旁邊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床邊,連雲偉這才看清,阿梅的脖子部位有一道刀痕,隻是剛才被頭發掩蓋住了。
看著連雲偉看過來的眼神,阿梅再次將齊肩短發往前麵攏了攏,遮住了那道痕跡,低聲說道,“他要是不把我推開,我的脖子就被割斷了。”
“嗯。”連雲偉點點頭,不再說話。
“連雲偉,我們決定,這幾天就送你回去。國內的通緝令已經取消了,在你回去之後會有新聞公布。”
賀冰也輕聲告訴連雲偉,然後再補了一句。
“國內的醫生說,慕容婧有蘇醒的跡象。”
連雲偉再次從床頭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