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並無歸來的喜悅
南方的天氣大概隻有三種:晴天、陰天、下雨天。四季的輪回在這個城市裏似乎失去了意義,春天的花兒會開到秋天,夏天與秋天都在烈日下炙烤,你還沒感覺到冬天的寒意時春天又來了。黃埔大道上永遠車水馬龍、天河城24小時有18個小時人潮洶湧。即使是在晨曦微露的時間,依舊有人在街頭匆匆行走,他身邊的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汽車呼嘯著在略微稀疏的車流中穿梭。
這個古城與中國的其他城市一樣,像是一個不斷成長的巨人將四肢與軀體朝著四周擴展。未艾方興、生機勃勃。
流花路上的越州軍區總醫院門口如往常一樣,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幾台救護車安靜地停在廣場入口的右側,車輛前方留著一條狹長的通道,入口處用白色招牌寫著幾個紅色打字:此處嚴禁停車,違者扣車處理。
一台無牌的黑色奧迪從流花路上右轉進來,門口的保安推開崗亭的窗戶,看見車裏的司機亮了亮證件便打開了欄杆,奧迪駛進停車場,轉了一圈之後沒找到車位,便無視通道口的白色招牌,徑直開到救護車的正前方停了下來。可隻是停了幾秒鍾之後,便再次駛離,開到了醫院的正門口。
副駕駛座上走下來一位麵容精瘦的男青年,黢黑的皮膚、緊抿著的微薄嘴唇都讓人覺得很不好惹。青年單手整整薄西裝的扣子,走到奧迪A6的後排,拉開車門,那張緊繃的臉上神情放鬆了下來。他躬身從車裏想攙扶後座的人,但像是被拒絕了,便站在車門一側,待那個人從車裏出來。
上身穿著軍綠色T恤、下身穿著英式全地形迷彩短褲外加一雙灰色慢跑鞋的連雲偉從後座緩慢下車,他頭發被推成了光頭,頭頂上的繃帶十分醒目,左大腿的繃帶被短褲遮擋住了。原本瘦削的臉頰變得更瘦,襯得眼睛大而無神,左邊眼瞼下一片青色的淤血痕跡也十分明顯。
“老班長,我扶你吧。”那位黑瘦的男青年抿了抿嘴,低聲對著走路有些困難的連雲偉開口。他叫林洪山,曾經是連雲偉的兵,隻是現在也是一名警察。
連雲偉搖搖頭,伸出手扶住車門,忍住眩暈感轉過頭與司機說話。
“找個地方停吧,不用擋住救護車的路,如果沒車位你就先回去吧。”
司機點頭答應著將車駛離。
從緬因國陽光城返回,連雲偉僅僅是換了一套衣衫,便要求到醫院看看。送他回過的賀冰在機場就直接返回了陽光城,黃彥軍一死,接下來陽光城的地下世界便又有一番混亂,賀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善解人意的賀冰在回國之前,先是與禿子一起,陪著連雲偉去雲盤的墳前看了看,並體貼了安排好了在連雲偉身體恢複之前的照顧者。
那座孤零零的墳堆啊……
濃烈的藥味從醫院的滑動玻璃門口撲鼻而來,連雲偉神情恍惚,茫茫然走向滑動玻璃門旁邊,而走在前頭的林洪山聽見人體碰撞的聲音迅速回頭,恰恰看見五官扭曲的連雲偉整張臉貼在玻璃上,連雲偉趕緊後退,神情尷尬萬分。
“老班長?”
在東南亞轉了一圈、生生曬黑了許多的連雲偉看不出是否麵紅耳赤,向來敬重連雲偉的林洪山硬生生地憋住了笑,隻是那張往常冷漠的臉上五官扭曲,看來憋的有些難受。
“沒事沒事,走吧。”
九樓的902是一間單獨病房,病房內窗簾低垂,漆成淡藍色的牆壁與白色的窗簾讓病房看上去便十分靜謐。慕容婧依舊雙目緊閉躺在病床,床頭放著幾瓶藥水,**在外的手臂插著針管,點滴瓶裏的藥水下滴得極為緩慢。一位滿頭黑發、氣質優雅的中年婦女坐在床前打盹,
過道裏安靜無人,偶爾有護士推著手推車叮叮哐哐地從過道上經過,會詫異地看著將臉貼在過道窗戶上朝內看的那個奇怪的男人——大光頭還綁著紗布,隻是在那個男人身邊還站著也一位麵相凶惡的男人,護士也不敢問。不過在這醫院內,病人的安全還是很受重視的,那名長相清秀的護士便小小心心的跑回服務台打了個電話,過了片刻便有兩位保安走了上來,徑直走向了病房外麵那兩名有些鬼祟的男性,可很快兩名保安便返身往回走,護士站的小護士驚訝地輕聲發問,其中一名保安笑著對那護士說道。
“大驚小怪,他們是警察。”
小護士抬手捂了捂嘴,滿屋子的可愛。
走廊裏的連雲偉在窗簾縫隙裏看了半晌,就是不進去。林洪山十分奇怪,憋了一陣子之後才問連雲偉。
“老班長,你幹嘛不進去啊?”見著連雲偉小心翼翼,林洪山也壓低了嗓音。
“嗯。”
“我是說,你幹嘛不進去啊?”
“她真的醒了嗎?”連雲偉依舊答非所問。
“當然啊,這能騙你嗎?”林洪山哭笑不得。
“先生。”
一聲清脆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麵向過道的林洪山自然早就看見了那位沒戴口罩、眉清目秀的小護士走了過來,可他僅僅是掃了一眼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女孩開口說話的時候,連雲偉也返身過來,右手迅速摸上腰間,看清楚是那小護士之後才放下手,狠狠盯了林洪山一眼,才滿臉狐疑地看著小護士,臉上浮現出笑容,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旁。
小護士完全不懂那個男人轉身之時在腰間摸了一把的意思,隻是她覺得,這個綁著繃帶的光頭男人,眼神看上去好溫暖,比身邊那個黑黢黢滿臉凶橫的男人要好看得多。她脆生生地回補了一句。
“你們要看病人,可以進去看的。”
“她還在睡覺。”
“嗯,病人的情況很穩定,你可以叫醒她的。”
小護士走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連雲偉看清楚了她胸口的工作牌,照片下的名字欄裏寫的是“陳玉玲”。
“好的陳小姐,謝謝你,你去忙吧。對了,那個……”,連雲偉指了指窗簾縫隙裏可看見的那位中年婦女,“那個是誰啊?”
“哦,那個也是警察,是你們同事吧,在這裏陪她的。”陳玉玲笑吟吟地回答,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麽,忍不住又低頭捂嘴。
“哦……。”
見那個光頭男人若有所思,陳玉玲便也伸頭看了看正在輸液的慕容婧,便返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去了。
“老班長,進去看一下?”
“不了,走吧。”連雲偉瘸著一條腿走向電梯,林洪山摸不著頭腦,但也跟在他後麵一起。路過護士站的時候,那位陳玉玲小姑娘驚詫地看著這兩位奇怪的警察,連雲偉便與她招招手算了打了招呼了。
“老班長,這是怎麽啦?到了這裏又不見慕容姐。”林洪山很是奇怪,他與慕容婧同是馬光宇的手下,實際年紀比慕容婧還少一歲,可慕容婧從來都是讓林洪山叫姐姐,不苟言笑的林洪山拿她沒辦法,便就這樣也習慣了。
“沒什麽,隻是她在休息,我也不想叫醒她。再說了,我現在這個模樣,影響她的心情。”
連雲偉其實還有話沒說出。從慕容婧昏迷以來,連雲偉細細地想了又想,都覺得自己不能耽誤了這個姑娘。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向來做什麽事情都是獨來獨往,馬光宇之所以召回自己其實也跟這個有關——有了牽掛的人,做什麽都有羈絆。而且這次事件牽連頗大,之後鬼知道還會有什麽不幹淨的手尾會再追隨自己,不能再給慕容婧帶來危險了。
別人是近鄉情怯,連雲偉的近情情怯。
可內心的鬼使神差還是在逼著自己過來看一眼。
當然,看一眼就夠了,看見她好好的就行。
有些事情本身就沒說破,保持這種狀態,挺好。
電梯裏就他倆人,見林洪山一副還要張嘴問個青紅皂白的模樣,連雲偉趕緊打岔。
“洪山,首長什麽時候出的差,什麽時候回來?”
他問的是馬光宇,打從上次在泰南與馬光宇聯係過之後,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是直接麵對慕容婧。連雲偉偶爾會將搜尋到的信息交給慕容婧之後,還會打電話與蔣春再說一次,但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聽聽蔣春說說馬光宇的事情,畢竟禿子所了解的有限,隻是說了馬光宇身體不大好。可蔣春也往往語焉不詳。
回到國內之後,連雲偉以為馬光宇是自己第一個要見的人,可是來接自己的林洪山隻說了一次‘首長出差了’之後,其他的便告訴連雲偉這是機密,讓連雲偉很是火大。
“機密。”林洪山仍舊是那副桀驁的樣子,走在連雲偉的左後側,隻是連雲偉沒有看見,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黑黢黢的林洪山眼眶紅了,但迅速地恢複了正常。
“機密你妹。”連雲偉笑罵一聲,也不再問,反正他已經找到了其他人正在打聽。他大步走到醫院大堂的滑動玻璃門,不過在他經過的時候,仍然心有餘悸地先是伸手探出門外,然後再將身體走出門口。
回過頭看看左後方的林洪山,發現林洪山正在側頭看著其他的地方,連雲偉鬆了一口氣。可他沒發現林洪山的肩頭聳動了好幾下將腦袋扭了回來,方後才拿出手機叫附近的司機趕緊過來。
在等待司機的時候,連雲偉口袋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掏出來先是看了看手機號碼,又看了看林洪山,將電話湊到了耳邊。
片刻之後,他掛掉電話,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上變得更加毫無一絲血色。林洪山驚訝地走近,剛想開口發問,卻被突然暴走的連雲偉一拳打在小腹,隨即左膝蓋頂上了林洪山額頭。
林洪山轟然倒地。
連雲偉眼睛血紅。
“為什麽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