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此次战事,进行得异常顺利,不想进攻长水的宋军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纰漏。
攻打西京长水县的就是原河北义军首领梁兴。在业阳,梁兴掩击伪齐的孙都统,活捉了其后军的统制满在。
因为新近投奔岳家军,又得岳飞如此器重,梁兴自是要建立功勋,是以催军狂飙猛进。
两天后,打败了伪齐安抚使张宣赞,顺利占领了长水县城,夺得马匹几千,粮草无数。
这是梁兴投奔岳家军后,所建首功,不妥的是,当时随在梁兴身边的是岳飞的舅舅姚番。
岳飞的本意是,梁兴新近来投,曾经在河北军中声望很高,能量极大,派自己的舅舅佐之,即希望军中大小事务规则,事无巨细,全都要舅舅倾权以告,凡事都能及时提醒。不想这个舅舅姚番却不以为意,含糊为之。
长水一战得到的马匹虽不甚精良,可马是军需品,杀赠不得,这平常百姓都知道,没有问题,可偏偏这个地方,又囤积了伪齐数以万石的粮食。
以前在河北凡此种种,忠义社大多会散尽于民,用以招揽百姓加入忠义民兵,这一次,梁兴头脑一热,急功近利,就地招募士兵,结果不出意外,将得来的粮食一朝散尽。
偏偏姚番在侧,却没有加以劝阻,等到岳飞知晓此事,为时已晚。
岳飞带着郭奕和赵敏等人疾驰赶到王贵的中军。
一见到自己的舅舅姚番,岳飞便厉声喝问此事。姚番倒是坦诚,承认了不曾见告劝阻过梁兴。
岳飞立刻指着舅舅的鼻子破口大骂:“白痴,我派你去何用?所有来投的义军首领,以梁兴的声望最高,军中事务,我是希望你能全权以告,各种规章制度,你哪条不知?知道你是我舅,但凡有不妥之处,只要你直接指陈出来,梁将军必定能够听从,可这么大的事情,你都做了什么,连屁都没放一个。”
岳飞吼到这里,姚番竟然拂袖而去,身侧的兵卒一时竟然无人敢拦。
正这时,中军的王贵正巧进门。岳飞气不打一处来,语带讥讽地问道:“这不是中军的王贵嘛!怎么脸上看不到一点儿愧疚的颜色呢?”
王贵一时不大明白大哥何故如此阴阳怪气。“什么状况这是?”
岳飞气急败坏地叫道:“那么多粮食,一朝散尽!梁兴隶属于你的中军,军中大事理应由你遍告属下,你以为有我舅舅就万事大吉了吗?他也许以为大事有你早有吩咐,你可有话对我说吗?”
王贵脸色不悦道:“也没想到长水县会有那么多马匹和粮食,屁大点儿的地方,竟然——”
岳飞疾言厉色将其打断:“想不到,那你每天都想什么?其他沿江三军也想不到咱们会这么快打到洛阳吧?朝廷也想不到,岳家军中,会有人因饿致死吧。”
岳飞说到激愤处,“啪”地一拍桌子,跟随王贵一同进来的梁兴一哆嗦。
岳飞高声喝道:“来人,把王贵给我拉出去,重责二十。把那个姚番给我抓回来,重责一百军棍,以尽效尤。”
张保带人上前将王贵扯住往外就拖。
梁兴疾步上前陈情:“元帅,军中怎会有人饿死?我知道中军粮草充足。若有不妥之处,梁兴愿领责罚。”
岳飞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我仔细想过,不关你事。”说着向一旁的王横道:“去叫军中能来的将佐都来参加会议。”
郭奕见岳飞这般治军气势,大气也没敢出一个,这时见梁兴尴尬境地,只得勉为其难,上前拉住梁兴道:“岳大哥常让我在其身旁,听他谈及带兵之道,可我不是那块料,总是不敢出任军职,怕误了岳大哥的行军之策,你才来,难免出现意外,也别太过自责,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稍后,张宪、董先、徐庆和汤怀等人纷纷入账。
被杖责的王贵也被拖了回来。
大小将官聚齐,一阵窃窃私议。
岳飞把三封信函扔到桌上,“黄纵,把信念给众将听。”
黄纵答应一声,拾信开读,“这封信是圣上刚刚发来的抚问诏:‘...卿义不避敌,智能察微,密布锐兵,名垂后世,有如卿者,抑又过之,长驱将入三川,震响傍惊于五路,握兵之要,坐图累捷之功,夺人之心,以慑群凶之气,精忠若此,嘉叹不忘,故兹抚问,想宜知悉。”
众将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指为何,都这个时候了,不应该是炫耀战功啊?
一旁的王贵也听得呻吟不止,似乎在叫屈儿一般。
只听岳飞接道:“官家说得好听,实则却担心咱们的捷报有夸张不实之处,官家让宰相执政官们,写信来给我的幕僚,仔细三番扣问实情,还说并非吝惜爵赏,而是要了解真相和措置机宜罢了。”
岳飞说到这里便停下,轻叹了一声,黄纵会意,拿起第二封信接着念道:“第二封信是江西安抚使李纲李大人昨日给少保写来的信。信上有言:‘...垂示捷音,十余年来所未曾有,良用欣快,伊、洛、商间不见汉官威仪久矣,王灵乍及,所以抚循之者无所不至。想见人情之欢娱也。所愿上体眷注,趁此机会,早见不世之勋。辅成中兴之举,深所望于左右也。”
岳飞听到此处,竟然颓然跌坐在木凳之上。
众将依然莫名其妙,只见黄纵展开第三封信道:“第三封是昨日夜里来的襄阳军营快马急报,奏陈襄阳兵营里已有士兵因饥饿而死——”
“什么?”众将几乎同时惊呼。
王贵也不呻吟了。
黄纵叹息道:“我军驻扎在长江上游,常有粮饷不足之忧,如今北伐,进图洛阳,离杭州数千里,如今进取之计——”说到这里,不免垂头丧气,再也没有说下去。
徐庆性如烈火,大声道:“撤兵!这仗还怎么打?”
张宪也一脸忧郁。“进取之地,半途而废,克复的州县,不是又要再度陷入伪齐之手么。”
董先也道:“那样的话,当地的忠义军民必遭敌伪的屠戮,这就是咱们这次打了胜仗换来的代价么?”
岳飞心中更痛,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一旁的张保小声念叨:“说什么都没有用,士兵们得吃饭。”
岳飞长叹了一声,终于开口:“我已经得到消息,张俊和韩世忠、刘光世三路兵马已经止步不前,皆无再一步进取的动作,咱们如今已成孤军,千里无粮可援——对班师你们有什么意见。”
众将齐声答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