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见事已至此,只得从泥泞中爬起来,依然有呆若木鸡者,有蔚然长叹者。
岳云跑上前去扶住岳飞,彼此都感觉到对方身体在微微颤抖。
军卒迅速将姚番的尸体抬到树林里埋葬。
岳飞也不再说话,带着众人上马,整军向城门行去。
忽听鄂州城头号角长鸣,众人一时之间不知何故。
但见城门洞开,有军校纵马奔出,见众将近在眼前,止步高声禀报:“元帅,老夫人她摔倒了。”
众将闻言都向城门洞里看去,只见城门内黑压压挤满了民众。
岳飞赶紧下马奔了过去,民众军卒纷纷闪在两旁。
众将随后跟上,这时才看清,门洞内跪地的岳雷和岳霙。
岳飞奔到近前,只见岳母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之上。
岳飞跌跪于地,连声呼叫:“娘,娘!”
一旁的岳霙泪眼婆娑道:“有人到庐山告诉奶奶,说爹爹要杀舅爷爷,我们便星夜赶来。奶奶她进城便打听,拿了饭菜去狱中给舅爷爷送饭,却没有见到,就赶到城门口,可军卒怎么也不给开门,奶奶就倒在地上了。”
岳飞泪眼朦胧,不停呼喊。
岳母终于睁开了眼睛。喘息道:“求你饶他一命,就那么难吗?”
岳飞痛道:“母亲,那支箭若是再偏一点点儿,母亲今生便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射杀主将乃是大罪,按律当斩,何况他误我大事,河北义军万人就死,他万死难辞其咎,我已经将他斩杀了。”
岳母一听,再度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喃喃道:“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
这时有人扯了郎中挤进人群。
简单给岳母看过之后,众人合力,将岳母抬上马车,运回帅府。
至此,岳母的病情愈发沉重。
岳飞每日里便在床前尽孝,倏忽百日,这一天,岳母精神健旺,竟能坐起身来喝药。
郭奕听闻,反而感觉不好,他近来颇对医术上心,是以和赵敏匆匆赶到岳母榻前。岳飞、岳云、杨再兴和李娃等人都在。
正听到岳母在细述过往。“……你收留了杨再兴,就是舍弃了你弟弟,我的大孙子也没了,连唯一的亲弟弟也被你杀了,娘最难的时候,颠沛流离那几年,是刘芳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你也舍弃了。”
岳母虽然说得语气柔和,岳飞也知母亲有责备之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杨再兴和岳云一见也跪了下去。
只听岳母又道:“这些娘早就责备过你了,你是大将,为国为民,赤诚无私,竭诚尽力,做到了尽忠报国。既是这般,那就要坚守,让自己做到始终如初。”
岳母说到这里,抬头看看郭奕和赵敏。“小敏,你给我拿支笔来——”
赵敏赶紧去寻,李娃也起身帮忙,很快拿过笔墨纸砚。
待到岳母接过毛笔却道:“飞儿,你背过身去,娘只是想在你背上刺上尽忠报国四个字。”
众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岳飞倒毫不犹豫,赶紧转身,顺势脱去上衣。对李娃叫道:“去拿刀来。”
赵敏帮忙拿来凳子,岳飞坐了上去。岳母探身挥笔,刷刷点点,竟然轻松写就。
郭奕和赵敏一左一右歪脖细看,只见尽忠报国四个大字,笔法秀逸,疏朗通透,点如坠石,纵横有象,又不失奔放洒脱之美。
这时李娃把刀递了过去,顺手将笔从岳母手中取走。
赵敏两人都是一怔,想到瞬间岳飞背上就要见红,心中都是一凛。
岳母倒没犹豫,持刀趋前,向岳飞后背上的国字刺去。
鲜血殷殷,赵敏不忍直视,借故要李娃擦拭,闪身让开。
待到国字刺完,岳母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心力憔悴,收刀在手抖个不停,抬头对郭奕道:“小奕,敏儿说你武功虽高,胆子却小,总是怕见血。我是不信的。你既然帮了你哥,就要帮他到底。”岳母说着将刀向郭奕递过来。“你武功好,想来知道深浅有度,帮我一下,也免了飞儿他多受苦楚。”
郭奕哪敢不从,赶紧将刀接过应道:“是!”
岳母收腿后退侧身,倚在床头,似乎要看郭奕如何刺字。
郭奕坐到岳飞身后,可他根本没干过这个营生,哪里知道什么深浅,只能硬了头皮,按照自己的理解,举刀向报字上划去。
只见岳飞后背的皮肉不停地在轻微颤动。
郭奕咬紧牙关将报字刺完,一旁的李娃伸手拭去血迹。
郭奕稍作喘息,咬牙再刺,他毕竟精于武学,又通医术,一经上手,知道越久越痛的道理,是以快速施为,转瞬便将上面两个字刺完。
岳飞轻哼了一声。见李娃将血迹拭去,郭奕赶紧取出怀中的金创药给岳飞敷上。
一旁的岳云早取了布带等候在侧,见郭奕手忙脚乱,赶紧帮忙包扎。
正忙碌间,忽听赵敏一声呼喊,“老夫人——”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岳母倚在床头,竟然一动不动了。
赵敏轻轻去推,连声呼叫。
郭奕伸手去搭岳母的手腕。心头一痛。“大哥,咱娘去了。”说罢眼泪冲出眼眶。
岳飞扑上前抱住母亲的大腿,哭跪于地。
岳母与世长辞,岳飞哭痛两日,以致突发眼疾,竟然不能见物,只得将所有军务交给张宪,自己则扶灵回转庐山。
郭奕和赵敏怕岳飞有什么闪失,便也陪着一同前往岳家庄。
岳飞在庐山守灵服丧不到一个月,便迎来了赵构的调拨令起复。
陪同圣旨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医院的王太医。
郭奕和赵敏代为接见,介绍了岳飞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简直见不得一点儿光亮,主要是之前讨伐曹成,洞庭湖杨幺时,都是盛夏行军,多为烟瘴之地,这一次又遭逢母丧之故,哭的太痛。鄂州已经全权交托给了薛弼薛大人,军队交由张宪代管。岳大哥原是写了奏章请辞罢职修养,可请辞不成,如今反而来了调令。现在,岳大哥就全靠您了。”郭奕言之甚为急切。
王御医道:“好说好说。”
一旁的岳云将屋内的幔帐褪去一半,走到床榻处扶岳飞起身。“皇上派的御医来了,放心吧爹,这回肯定行的。您还记得去年我和黄纵护送贵妃的事吗?都说贵妃回来后第二天眼睛就瞎了,就是这位王太医给医治的,说是已经能够见物。”
闻言贵妃眼瞎之事,郭奕不禁心生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