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奕的身份暴露,自是不好就此离去,只得在宗干的府上勉强逗留了几日。
这日宗干枯坐于书房之中,翻阅书函信件,看着新近兀术呈上来的赵构乞和书不禁皱眉。
“……构昨蒙上国皇帝推不世之恩,日夜思惟不知所以图报,故遣奉表,以修事大之礼……”
这是赵构委托成州团练使曹勋送给金兀术的信。
宗干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叠书涵,最上面的是一封从宗翰家里查抄的文件。
忆及往事,让人不免心生慨叹。当初宗翰的死没能使宗干有些许的轻松,反而平添伤感。在大金国没有人不佩服宗翰,他作为阿骨打的长子,也一向素服宗翰之勇、之谋、之功、之才。
曾几何时,两人并肩作战,帮助父王阿骨打战取天下,一起合谋,以君权易相权,帮助合刺(完颜亶)成功登顶。
“怪只怪你,太专横跋扈了!”
宗干叹了口气,拉回思绪,仔细看桌案上的那封信,眉头再度微微蹙起。
这是一封南宋赵构在建炎三年(1129年)五月份写给宗翰的信,结果被宗翰扣留不报。
赵构在乞哀书中表示,要自动取消国号,取消帝号,甘做金朝的一个藩属。
“今大国之征小邦,譬孟贲(古代大力士)之搏焦侥(传说中不满三尺的小人),若偏师一来,则束手听命而已,是以守则无人,奔则无地,前者连奉书,愿削去旧号,是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无二上,亦何必劳师远涉,然后为快哉!”
宗干看到这里,不免心生疑窦,起身去翻找自己的收藏。自己记得建炎三年的春天,看过赵构的另一封请和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派来的使节都是伪楚皇帝张邦昌的子弟和亲戚的缘故。
很快,宗干便抽出那些信,发现建炎时期竟有四封赵构写来的求和信。
一封是建炎二年十一月份,南宋礼部侍郎魏行可充军前通问使,那魏行可至今还被扣留在大金国。
第二封是建炎二年四月份,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带来的。宇文虚中如今已经成了大金国的国师。
另一封是建炎元年十一月份,朝奉郎王伦充任大金通问使,人才难得,也被扣留数年,前年才被放归。
宗干仔细比对乞和书的字体,再去查看宗翰的书函,又发现一封建炎三年八月份的,赵构遣京东转运判官杜时亮,修武郎宋汝为出使金国,向宗翰致书求和的信函。
宗干更加的疑惑,前四封和后两封的字体竟然完全不同。
宗干忽然又想起叔叔达懒也有说过,建炎三年秋冬作战之前,赵构派人到其军中求和,也被达懒给扣留了人质。
宗干起身,干脆将之后的求和信都翻找了出来,想不到这其中居然中断了四年的时间。
绍兴三年(1133年)的夏天,是韩肖胄和胡松年送达的求和信,半年后,两人被送回了南朝。
绍兴四年的正月和八月份,赵构都有派人北来向大金低三下四求和。
绍兴五年的五月份,修武郎何藓,充大金军前奉表通问使,最近这一封是王伦与高公绘前来讲和递交的求和信。
绍兴这五年的五次乞和书又是两种字体,与之前的更有明显的不同。
宗干崇尚灿烂的南朝文化不假,可对于书法一节却是一知半解,探究不深。
怀着这样的满腹疑窦,宗干派人叫来了被扣留的各个时期南宋派来的几个使臣。
使臣们陆续来到,宗干便依次独立询问。“你们奉表而来,通常这个乞和信都是什么人替你们的皇上代笔写就的呢?”
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全都是近臣起草润色,最后交由我皇修改,也有由丞相看过的,然后由我皇亲自抄过,以示诚意。”
宗干一听,更加糊涂了。
待到有人禀报,原丞相府上的洪皓到了。
偏厅的郭奕听闻,便赶出来到门口迎接,借此陪着洪皓一起走进了宗干的书房。
待看到宗干面前桌上摆放的十几封乞和信,洪皓和郭奕都不禁一阵汗颜。自己家邦有这样的君主,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
洪皓更是面红耳赤,一时低下头去,悲愤欲死。
洪皓算是南宋的著名使臣,希尹是大金的顶级文臣,一直让其教授自己儿孙文化十几年,可见其对洪皓的文采有多么的推崇。
宗干简单问了几句希尹孙子守道三人劫后余生的情况,然后不经意间,又抛出了自己的那个问题,不想洪皓的回答却恰恰与其他使臣截然相反。
“据我所知,书信皆是近臣起草,找别人代笔润色,皇上提出了修改意见,最后因为皇上手上有伤,所以才找人代笔写就的。”
宗干眉头舒展道:“那你可知道,是何人代笔的?”
洪皓微笑道:“那时候的皇上身边只有义夫人吴氏一个人,义夫人博习史书,妙于翰墨,求和信是义夫人所代写,当时我就在身边恭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郭奕一听是若兰写的,不禁探身去看那封乞和信,也不禁为若兰的书法叫好,想不到若兰竟有这样的造诣,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赞叹之余不禁又想起小时候与若兰在汴梁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那时若兰往往出人意表的言语,将瓜子皮吐得横飞的可爱场景。
如今多年未见,不知现下境况如何,郭奕也曾偶尔向李若虚等人打探过,皆言那个赵构不近女色,身边只有四五个妃子,始终未立皇后,贵妃之中又以若兰的地位最为尊崇,郭奕倒也颇感欣慰。
郭奕遥想当年,轻声叹息,一时双手抚着那些字体,竟然异常伤感,想到如兰对自己的恩义,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旁的宗干竟然‘哦’了一声。“这么厉害,那时赵构小儿不过才二十多岁,这个义夫人想必应该不过二十才对吧?”
洪皓忙道:“据我所知,那年义夫人应该是十八岁,原是康王府中的一个侍女,极是知书达理,是个才思敏捷的才女,所以后来就——”
宗干大点其头佩服不已,连声赞道:“果真是风雅才女,让人自叹不如,赵构小儿有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