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奕大声叫道:“贼子残害忠良,坏国害民——”
只听秦桧颤抖着声音哭道:“少侠,秦某就是个炮架子,挡箭牌,傀儡而已,世人皆被蒙在鼓里。我见圣上铁了心,可还是向其求告,希望赦免张宪和岳云的死罪,谏言流放他们,可是圣上坚决不肯。少侠万不可听信外人传言,听一面之词,误了多少缘故。自古太平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郭奕见其说得痛哭流涕,确是胸襟坦然殊无半分作伪和狡狯的神态,心中一时悲不可逆,抽剑长啸。
那秦桧惨叫中肩胛处鲜血狂涌,但他老而弥坚,不知道面前之人听进去没有,忍痛顺势低头,一头磕在地上。“少侠明鉴,区区一桧亦何能,亦何能啊!”
郭奕挥剑,剑身重重落在秦桧的肩头,只要轻轻一带,秦桧就会人头落地。
可是他心头沉重,剑锋一滞,那秦桧何等机敏,感受到机会,立刻又忍痛极速泣道:“少侠,前朝的君权、相权与监察之权相对制衡的良性体制,到我朝南渡,如今已经成了专制。如今的皇上注重的只是:‘人主之权在乎独断。’他行事不能自己全部代劳,只能借助丞相来运作最高权柄。倘若容许原有制约机制继续对相权实施制衡,他的君主权力意志势必不能顺利地经由相权指令向下属各级有效地推行下去。”
秦桧虽然疼痛难当,却越说越快。
正当这时,梁兴等人纷纷奔至近前。
院子中间尚有十多个手持刀枪的护卫,离得郭奕并不远,却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将手中的兵刃抖得直响。
赵云喊道:“小奕,杀了这个奸贼。”
汤怀也叫:“小奕,杀了他,给大哥报仇。”
秦桧一听,直吓得魂飞天外。急切哭诉道:“少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官家提拔重用秦桧,我一直以为只是为了议和。岳少保十月来朝,在大理寺两月有余,我久拖不决。想不到官家却坚持要赐死。外人都道实非诏旨,可矫诏行为,是欺君罔上,属大逆不道,飞乃重臣,他的案子当属大案要案,哪里是我秦某可以左右的。”
秦桧说着,又一头磕在地上。
剑在郭奕手中突突抖个不停。
秦桧趴在地上不敢再行抬头,只是哭诉:“韩世忠登门来向我问责,我说‘莫须有’其实就是知会于他,这是官家圣意,我也莫可奈何。隗顺带走岳少保的尸身,是我暗中放行。我虽与岳少保政见不同,打压也是难免,可实无害死他的意图。少侠明鉴。如今官家一改前朝体制,只设一相,帮他打理棘手政事,成则‘圣意’独断,败则宰相代罪。”
秦桧又绕回此前的说法上去,将一切都推到赵构的身上,却也句句状似在理,无懈可击。
“当初倚飞何重,如今何酷!少保无辜,更堪怜,岂不惜,中原蹙,岂不念,徽钦辱,自怕中原复,区区一桧亦何能,亦何能啊!此事秦某确实问心有愧,这才日日难过。”
秦桧说着忍痛再次抬起头来。
郭奕依然咬牙望着他,只见其泪流满面,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显是痛不可挡。
郭奕手上用力。
秦桧只觉肩头重压如山如丘,直压得脊骨咯咯,响声不绝。
秦桧再次低下头去,轻叹一声,磕头道:”少侠,秦桧无儿无女,秦桧死后,望你手下留情,饶过院内奴仆,一众妇孺老幼。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谋一碗饭吃。”
秦桧说着向郭奕咣咣磕头。“秦桧感激不尽。”
待磕到第五个时,不知是因流血过多,还是恐吓过度,竟然晕了过去。
此时四下里万籁无声,天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飘落。飘下来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得见,掩盖了彼此狰狞的内心。
郭奕心中悲愤难抑,陡然仰天长啸,声音直似猛兽狂吼。
郭奕带剑后退,飘离了秦桧,当真是滑行无声,片尘不起。
退到赵云等人身后,几人见他浑身抖个不停,知他这是相信了秦桧大部分的说辞。
郭奕未下杀手,悲愤一时无法宣泄,心如火炙,喉似烟生。
梁兴见郭奕表情异常痛苦,不禁轻叹一声,道:“小奕,你也别气苦,天道难言,人事难知,咱们但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至于为祸是福,本也不必计较。”说着拉了郭奕出门。
赵云和汤怀上前踢了秦桧两脚,见秦桧流血满地一动未动,也不知死了没有。郭奕罢手,他们也不好去击杀秦桧了。
秦桧借此逃过了一劫,当夜便被救醒,逃到下院,躲避了起来。
郭奕出了秦府,也不言语,翻身上马,控马前行。
众人一见,并非是回客栈的方向,都问道:“小奕,你要去哪里?”
郭奕此番争斗,并未用全力,却如虚脱了一般,已经有些丧魂落魄。
众人见他神色阴戾,仇恨依然见于颜色。
只听郭奕回道:“不了断此事,我心中如何能安。”这几个字声音很轻,却十分干涩,显是满腔怨毒,却也斩钉截铁。
众人心知,这是往皇宫去的方向,不禁心头惴惴,隐隐都觉得有些不妥。
可见郭奕剑未还鞘,只是提在手中,一脸的杀气,目中再度燃起怒火。
众人都是一凛,有话到嘴边者,皆咽了回去,知道说也无用。
既然如此,众人也不便多所置喙。
跟在最后的赵云道:“咱们行侠是本,学武是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求心之所安。咱们就陪小奕走一趟,去见见那个赵官家,看他如何搪塞。”
张保也道:“当初十二道金牌召回元帅,自毁长城,至如今残杀功臣,天日昭昭,实是昏君无疑。小奕,你自顾冲进去砍杀,我们陪着你就是。”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
离郭奕最近的黄纵却长叹了一声道:“还是要给那个昏君说话的机会,实在是——”说到此处,竟说不下去。
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意即那个皇上杀不得,可又实在无法宣之于口。
沈光远忽道:“那个赵构收养的两个养子已经十五六岁了吧?”
没有人接话,皆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若要养子取而代之,可皇权更替哪有那么容易快捷,快刀斩乱麻也可能反而生乱,后果殊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