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好问拉郭奕到客厅落坐。郭奕简单说了些自己这两年的遭遇,最后问道:“我爷爷的下落,您可知道。”
“前几日还有看到,想必还在京城。金国对我朝用兵了,小哥难道不知道吗?”
郭奕摇摇头。“十月末从金国回来,那时未见一点儿动静,也不曾听二舅舅谈起。”
吕好问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不禁连连叹气。“说起来,已经打到黄河边了。”
又过了片刻,吕好问忽道:“不过倒有一个好消息给你,前几日太学的陈东领头上书言事,说金兵攻宋之事,源于蔡京祸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辅结怨于西北。王辅、童贯结怨于辽金,当诛六贼,以谢天下。太学的学生们个个气势汹汹。”
吕好问竟亲自给郭奕倒了一碗茶。“皇上立刻就下诏降职六贼,结怨西南的朱勔罪过最大,罢官永不录用。他和梁师成就是你父亲他们当年结义兄弟要杀的贪官。另一个正月十五那天监斩的王辅也被贬出京城,降为了崇信节度使。”
王辅十五那天主要是赐万民御酒,临时看了个热闹,却被吕好问说成了监斩之人。
吕好问见郭奕对自己的表情毫无恭敬可言,不禁解释道:“当年不是不周全你爹的性命,实在是这六贼权势熏天,一经听闻有人要杀他们,就都给开封府递话,那蔡确更是可恨至极——”
郭奕自是分不太清,觉得吕好问说得甚有道理,不禁皱眉问道:“那他们如今可还在城里吗?”
“应该是今天出城去了。你到南城一问便知,出城的官人都有报备的。”
郭奕报仇心切,立刻辞了吕好问,出门打马疾驰,奔到南门一打听,果然,几个奸臣一早都出城去了。
郭奕纵马出城,一路向西南方向追了下去。估算着马车的脚力,奔到天黑,寻了一处农家囫囵住了一晚。
次日又马不停蹄,奔了一日,天色将晚,赶到一处集镇,名曰八角镇。
向人打听下一处投宿之地,说离八角镇还有百里之遥。
郭奕借此判定,几个被贬的奸贼,应该就投宿在八角镇上。
于是按个客栈一家家打听下去,问到第三家熙熙楼客栈的时候,便打听到了消息,几个奸臣及家眷、族人共计三十多人,全住在这里。
郭奕于是叫了酒菜,坐在那里筹思如何下手。他只认得王辅和朱勔的面貌。在他的心目中,实是这些官员从上到下都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只是不知道另外的一些狗官是谁,连带那些随从,难道自己都要一股脑儿地杀却了不成?
他从小失了依靠,自觉苦大仇深,可到了真正要动手杀人的时候,反而开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
不想那朱勔和两个贼臣,也在隔间吃酒,准备明日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是以在最后离别时刻喝点小酒,以泄心中愤懑。
与之临近的隔间也有人在吃酒,且大声喧哗,讨论的都是国家的大事体,偏巧不巧,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太学上千名学生上书言事,声讨六贼,以谢国人的事。
言者**四射,听者连声附会,“该杀,该杀!”
那朱勔有些武艺,况且三个贼臣都各自带了两名保镖,在京城里忍得,在这个小破镇上,又如何能忍,是以朱勔一拍桌子,向着隔壁叫骂起来。“你个挨千刀的乌鸦嘴,看老子怎么掌你的嘴。”
可哪里料到,那几个人竟也破口回骂道:“奸贼,死到临头,还敢叫嚣,看爷爷不砍了你的头,豁了你的嘴。”说着再也按捺不住,窜将起来破门而入。
顿时屏风倾倒杯盘落地,可以想见,这几人明显就是故意,也是要找这些奸臣的晦气。
郭奕和几个入住的宾客也都暴露在众人面前。
待到郭奕仔细一看,不禁怔了一下。跳出的四人当中,有三个正是当日逼迫自己爷爷的恶人,领头的是判官裴萧,另三个是朱兴、杜万和樊纲。
有三个是当年带头大哥的嫡系,郭奕曾经问过爷爷。郭士安声称三人在山寨当年排名靠后,嫡系都排名靠后,武功可想而知了。
郭奕正愁不知这三个恶贼如今的手段如何,于是静下心来,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看看情形再定行止。
那三个贼臣武功不济,可带来的家仆护卫却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王辅带来的那两个护院,武功更是了得。客栈里立时打得天翻地覆宾客潜藏。
转眼间,整个客栈就只有郭奕一人端坐那里一动不动。
原本正筹思如何毙敌之策,哪里想到,奸臣于恶贼一言不合便即动手,自己正可做渔人之利。
那裴萧揪个空挡,闪到郭奕旁边还好意劝道:“孩子,快闪出去。”
他好心提醒,郭奕却嗤之以鼻,不为所动。眼见个个东挡西杀,血光迸溅,四处人影周旋,每每有人要撞到郭奕,郭奕便假意伸手去扶,顺势一指将其点倒在地,全当是练手。
不消一刻工夫,惨叫声此起彼伏,郭奕身边竟然躺倒了四个护院。
爷爷的那几个把兄倒是只有朱兴挂了彩。
那边贼臣的家属都涌出来,似要群起而攻之。
正在这时,忽听客栈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人迈步进门,郭奕扭头一看,不禁惊喜道:“姚大哥!”
来人正是姚鹏,一见郭奕也颇为惊异,“怎么兄弟你来到了这里?”
郭奕早见这些人的本事,已经不屑放在眼里,是以在姚鹏面前也不隐瞒。“去北地学到了一些本事,今冬特意赶回来寻几个奸臣恶贼的晦气,为家父报仇雪恨。”
姚鹏一听大为诚服,竟然伸出了大拇指,顺势坐到郭奕的身边。赞叹道:“好样的,是哪几个?哥哥帮你料理了他们。”姚鹏说着观看场中情形,不禁皱眉。
那王辅正拿刀缩在一角,见姚鹏虽不甚魁梧,但枪马皆配,一脸英气,立时大叫:“壮士救我,我是崇信节度使——”
一旁拼斗的樊纲却大叫:“他是奸臣王辅。”
姚鹏突然转换表情,鄙视地微笑了一下,似乎无意插手眼前之事。
郭奕问道:“大哥,你怎么也来到了这里?我听管家说,你得了个儿子。孩子一向可好?”
“挺好的。”提到西云,两人都不由得面露悲伤,浑忘了身处在争斗之中。
姚鹏拱手向郭奕致谢道:“兄弟,谢谢你郭家成全,让我得以见西云最后一面,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哥哥处,哥哥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大哥快别这么说,咱们既然是结拜的兄弟,这点小忙实在微不足道。听管家说,三娘还打了你,你也别太怨恨于她,她身世也挺可怜的。”
“不会,哪里会,那些责骂,对我来说,实在是最轻的责罚了。你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由,恐怕你无论如何也猜想不透。哥哥接了儿子回去,半年不到,便又娶了妻子了。”
郭奕不禁有些惊讶。但看姚鹏脸上并无一丝愧疚之色,他刚刚获悉西云难产死亡的消息,自然恭喜的话无法对姚鹏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