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期记得旺达，一年半前就是旺达和真田一起将祖父李昂结冻的。李期心想难道他也死了吗的时候忽然一阵晕眩，四周从一片漆黑变成了一片光明。
随之而来的是极大的推进力，将她整个身体朝外喷射了出去。李期想抓住些什么，但四周除了虚空什么都没有。
不，还有同伴。那些唱诗班以及一同被吸入的众多蚂蚁们都在身边，只是互相离的越来越远，像是一大团喷射出去的烟花。
“旺达……”李期想开口嚷叫，但四周过于空旷，喊出去的声音好像完全没有着落，也像是这里无法传递声波。
忽然眼前又是一暗，紧接着黑色的幕布加点点白色的点缀印于眼前。
是星空，这副既陌生又熟悉的景象让她感到了些许安宁。
但她身体仍在朝前推进，四周的伙伴们也和她一样，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
“旺达……”李期又试着喊叫一声，同时四周查看。
就在她回过头时，忽然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白色漩涡。
这个白色漩涡在哪见过？李期一边想保持身体平衡心里一边回想着。
她看看四周的星空，看看白色的漩涡，又看看四周的蚂蚁们……
啊，这岂不是和自己在死亡前看到的那个白色漩涡一样吗？
只是现在身后的这个漩涡要比之前的大得多，而当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颗粒……啊！原来当时的颗粒其实就是蚂蚁的身体吗？
等等……
李期身体仍朝前飞着，但速度好像不如刚才那么快了。与此同时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记得当时喷射出来的颗粒不一会就会被重新吸入漩涡，也就是说，这次她们也会被再次吸入吗？
当时拥有浪花身体的自己进入漩涡后结束了生命，那现在拥有蚂蚁身体的自己进入漩涡后会怎样呢？
如果也是死亡，死亡后会怎么样呢？
李期不敢细想，但身体已经开始减速，身边的蚂蚁也都逐渐停顿下来，就好像过山车升到最高点处于失重状态一样。
紧接着，巨大的吸引力又将所有蚂蚁再次拉扯了回去。
漩涡越来越近。李期在下坠途中还不断看到有新的蚂蚁正被喷射而出，与此同时，身后的星空也跟着飞速旋转着。
她不喜欢这种不可抗的被吸入的感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
再次恢复意识后，周围的蚂蚁都在奔跑。
李期四周查看，并没看到之前唱诗班的蚂蚁们。她回头远望，那个大大的黑洞就在身后，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
“嘿，你是新来的吧？快跟着我一起跑吧。”一只奔跑中的陌生蚂蚁对她说。
李期摇了摇头，眼看着说话的蚂蚁越跑越远：“为什么要跑？”
“去方舟呀。”
*****
或许数错了，或许根本不值得去计数。
这是李期的第30次被白色漩涡吸入。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人死亡后开始奔跑，却怎么都跑不过黑洞。终于被吸入后，又被白色漩涡喷射而出，最后再被漩涡搅碎，进入新一轮的死亡奔跑。
30次，足够让李期摸透这一切了，何况还是如此乏味的循环。
她猜不透这一切有何意义，这令她想起不断将石头推到山顶再滚下的西西弗斯。
第31次，她忽然觉得“意义”这个词好无聊，无聊到令人恶心。
或许宇宙和生命|根本就没有意义，纯粹是痴心妄念的人类编造的东西。
但她能怎么办呢？用这具蚂蚁的身体去自残吗？还是直接自杀呢？
可每一次的吸入，都已经是一次死亡了啊。
她可以选择癫狂发疯吗？或者失忆？
不可以，她好像只能选择唱歌，将残缺的歌曲一直唱下去……
【努力吧，可是晚安。晚安了，你的努力。
奔跑吧，可是晚安。晚安了，花开的道理。
忘掉那奔跑的先锋，做首位逃兵。
忘掉那故里的春夏，做轮回的新丁。】
*****
“好吧……”许久后，晶体科学家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生成谎言的办法，也知晓了塑造神明的过程。我承认，你能通过制造宗|教来实现不可逆的谎言十分伟大。现在，让我们结束这个实验吧。”
“为什么？”老陈问，“为什么要结束？”
“因为这没有意义。我们不能靠科学垄断去成为神明自己，更不能无端制造死亡。”
“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从此将新来的晶体全都变成实验品，并将他们尽数抛进黑洞，是一种最节约资源的做法吗？”
面对老陈的反问，就在晶体科学家们集体陷入沉思时巨大的变故发生了，是老陈都不曾设想到的意外。
按理说实验品晶体被吸入黑洞，他们的生命就彻底结束了。可不知何时开始，黑洞边缘的实验品陡然增多，数量不止是增加了一点点，而是成倍地不断增加着。
老陈观察了一会，发现除正常在虚拟世界中死亡，被回归到晶体世界的实验品们，还有一大批是从第372,204,335,227号宇宙回归来的。而这个宇宙，正是……地球所在的宇宙。
怎么回事？老陈稍一疑惑，黑洞边的实验品又增加了一倍。这就造成黑洞吸积盘上的实验品越积越多，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造成堵塞而导致所有实验品都跑不了了。
“这又是新的实验吗？”晶体科学家们也好奇，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老陈迅速展开感知，去探察地球所在的那个宇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感知到了……
在那个宇宙的地日拉格朗日点附近，有一个白色的漩涡，正在不断喷射着无数的实验品晶体，实验品被喷出没多远又被吸了回去，导致实验品直接死亡。
老陈疑惑，难道这个白色漩涡联通了晶体世界，将吸入黑洞的实验品直接喷出来了？
他继续感知，发现被重新吸入漩涡的实验品死亡后，灵魂仍能正常地被回归到晶体世界，再次变成了新的实验品。
这就是实验品成倍增加的原因，因为白色漩涡的出现，黑洞失去作用了。
老陈回过心神，开始将时间倒退，去感知出现白色漩涡的原因。
他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事情，原来地球的晶体观察员银丝，已将戴森云整个结晶化了。
就在这时，一名晶体科学家也发现了问题，他说道：“看来在这个虚拟宇宙中产生了类似时空虫洞的存在，值得好好探索。”
“先等会！”老陈激动地一边阻止一边编造着借口，“现在很危险……照这样下去，晶体世界很快会被消耗殆尽，我们先……我们必须先解决黑洞异常的问题。”
“这并不影响。”科学家又道，“目前实验品并未占据太多资源，何况不把白色漩涡调查清楚，黑洞异常也解决不了。”
“不！可以解决！！”老陈急了，一旦让科学家发现银丝已为晶体移民做起准备，就无法阻止他们移民了。所以老陈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一个方案道，“两个黑洞！我们的世界有两个黑洞。用来做实验的黑洞现在异常，但我们还有一个，可以将实验先安置在另一个黑洞，这样浪费资源的情况就解决了！！”
“好办法，但我不太明白，这些实验品没有感知能力，其实耗不了什么资源，为何要如此紧急地转移实验地点呢？”虽然科学家询问着老陈，但已经开始着手将实验场地转移了。其他晶体们也默契地配合，并未发现老陈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老陈松了口气，这或许就是银丝一定要找到撒谎奥秘的原因。见过地球人的她一定不难发现，没有辨识谎言能力的智慧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心里如此想着，老陈嘴上却开始胡乱解释起来：“我所在的世界将资源拆分的非常细致，除了能源，他们还将空间、时间、精力、注意力等都统称为资源。只要有一个被吸入黑洞的实验品再次‘复活’，对晶体世界的空间资源就是一种浪费。现在，我们没理由在有更好方案的情况下弃之不用而将自己置身风险之中……”
老陈越说越顺，赫然变回一个老资格的政客。
见科学家们没有表态，他又连忙趁热打铁道：“我就来自那个产生白色漩涡的虚拟宇宙，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它。所以，我是着手调查白色漩涡的最佳的人选。”
晶体科学家沉默了一会，他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反对，但他们的文明太过扁平，从来没有权力意识，也就没有同意或反对的说法，有的只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
“需要我们做什么么？那个宇宙的晶体观察员也可以配合调查吗？”他们问。
“不需要，有需要的话我会直接通过感知，向全晶体世界求助。”老陈说。
*****
实验场地顺利转移了，第二个黑洞果然没有再发生连通白色漩涡的现象。
其实对于拥有顶尖科技，全知全能的晶体来说，想了解白色漩涡并不困难，老陈之所以垄断掉调查权，是怀有极大私心的。
他明白自己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其实等同于向银丝或者说晶体世界发起挑战了。
但他有事可做了。现在的他拥有一种充实感，一种从进入晶体世界后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通过感知老陈发现，银丝以戴森云为起|点，试图将整个虚拟宇宙都改造成第二个晶体世界。那些扇形的结晶正是最适合晶体生存的载体，只不过人类对光谱的观测有限，看不到那些结晶原本的动人色彩。
戴森云的结晶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银丝通过超空间，将晶体世界的结晶转移过去的。它们来自晶体世界，所以也就都有着晶体世界的属性。
当浪花对着结晶使出星碎，使结晶作无限升温时，由于结晶内部的物质结构被逐步破坏，导致链接两个世界的超空间通路被强行打开，形成了看似是白色漩涡的时空虫洞来。
而虫洞之所以会和黑洞相连也绝不是巧合。是因黑洞巨大的引力，将晶体世界的虫洞出口也一起吸了过去。
黑洞和虫洞合并后，才最终导致被吸入黑洞的实验品们直接从虫洞另一端喷涌而出。
被喷涌出的实验品又因黑洞在虚拟宇宙的残存引力，又被重新吸了回去才形成了喷涌和下坠的奇观。
又因虫洞是超空间被撕裂的产物，不可能有生物可在内生存。故被吸入虫洞的一切生物都会直接死亡……
了解完这一切后，老陈心里也已有了新的主意。
这一次他的敌人更明确了。为了阻止晶体移民地球所在的宇宙，唯一的障碍就是晶体观察员，银丝了。
*****
李期终于找到了乐趣。
每来一次黑洞世界，她都会跟着其他蚂蚁跑上一会。
等她作完一句歌词，将那首歌添上一句，她就会放弃奔跑，等待被黑洞吸扯进去。
她认为这场轮回不会终止，歌当然也永远不会写完。
背对黑洞她再次重新奔跑起来，这是第332次。
她并未发现身后的黑洞和之前331次都有所不同，作为作词人，她给歌曲新加了这么一句：
【当神知晓一切，信徒皆在忠诉诚实的谎言。】
这句歌词被一只蚂蚁听到，她好奇地问向李期：“诚实的谎言，这歌词不错，怎么想出来的？”
三百多次的轮回，李期从未被问起过创意的来源，是以她回了一句：“信徒们没有骗人，这是他们坚信的事实。但神知晓一切本身就是谎言。所以，它就成了诚实的谎言。”
“是这样啊……”对方边说边看着李期的身子不断被黑洞吸入，好奇地说，“你为什么不跑？”
李期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跑的，反正进去后还会再回来。”
对方好奇：“你被吸进地狱过？”
李期离对方越来越远，即将被吸入黑洞之中：“这是我第332次啦！”
对方也停下脚步，甚至转身开始朝李期奔跑：“你是谁？你是神吗？”
李期半只身子陷入黑洞，大声喊出了一句。只是她不知对方还能否听得到：“我不是神，我叫李期……”
李期又被吸入黑洞了，她不知道的是，这次的黑洞被换成了晶体世界的第二个黑洞，它并不通向白色漩涡。
但对方却听到了她的那句“李期”，并惊讶地回了一句：“啊！我是琥珀！”
*****
【附录】
“虫洞”（Wormhole）：又称爱因斯坦－罗森桥，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1916年路德维希·弗莱姆首次提出，1930年被爱因斯坦及纳森·罗森认可。
“吸积盘”（accretiondisk)：指白矮星、中子星或黑洞等致密天体周围，由于物质受到引力作用向中心天体落下所形成的盘状结构。
【道歉】
因本人愚钝，科学家李昂的后代李期有几章误写成了“李斯”，请大家阅读的时候不要误以为是两个人，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