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伯符缓步走到窗台边，看向外间云雾漫山，带着几分阴冷之气的天地。
“胡廣此人自入仕以来，少有人对其有微词，政绩显著，”向伯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道：“从一方县令至朝堂中枢，确有几分才干，前相曾赞他为官清廉，正直敢当，倒也有几分可信。”
“他极为推崇中庸之道，也将此道发挥到了极致，故而老夫得知他为此事而大怒时，也颇感震惊。”
赵启现在也同样感到震惊，须知向伯符基本上是不会赞赏某个人的，何况胡廣还是他极为厌恶之人韦一行的学生，
“听起来，老师这是在对胡廣赞赏？”
“老夫对人都一样，他胡廣有能力才当得起老夫的赞叹，”
向伯符说道：“陛下想要解决此事，直接召见他询问其态度也不无不可。”
王基接话说道：“皇上，今日渝中令一行人已入京都，就在刚才，胡廣也去请见圣后娘娘了。”
赵启沉默望向长乐宫方向，他自是要见胡廣的。
微微眯起眼睛，语调微扬，“小春子，摆驾长乐宫。”
~~~~~~
“圣后娘娘，陛下来了，”寇腾也没在意跪在前面的京都府尹以及胡廣两人。
圣后神色微变，唇角微勾，“宣。”
“儿臣给母后问安，”赵启低下头，趁机看了眼后面的胡廣，四十一岁在赵启的认知中只是中年人，而胡廣比起三日前所见，容颜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起来吧，”圣后娘娘语气温和。
赵启落座，说道：“儿臣听闻郦大人来汇报三日前刺客之事，朕至今还心有余悸，难以压制心中激动情绪，很想知道那群逆燕贼子可有抓住。”
郦德惠将头低下，俯首叩拜，“臣无能，还未能抓到藏匿在城中的逆燕贼子和屠龙会逆党，请陛下治罪。”
圣后娘娘凛然说道：“郦大人，三日前你在此向哀家保证，三日之内必找到逆燕巢穴所在，而今你却一无所获，该当何罪？”
她一掌落在旁桌案上，瓷器颤动不安。
郦德惠撑在地上的上亦在剧烈颤抖，头上官帽似乎随时会坠落下来，“回...回圣后，臣本已从下毒之人身上找到了线索，在城东发现了一处逆党所用之密室，只是...只是...”
“你不必再只是了，当年先帝赞你颇有才干，依哀家今日所见，你是名不副实啊。”
郦德惠也不敢说下去了，老眼中仿佛淌下了两行浑浊老泪，“臣愿领国法。”
这件事本该执金吾卫尉光禄勋三人去查，但最后却因为刺客在京都府衙大牢身死，他就成了背锅侠，连执金吾耿斌也只是遭了一顿骂而已。
说到底，还是他一开始眼力不够锐利，看的不够长远。
三天下来，他才发现，这场刺杀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张子钧的案子牵连到朝廷，这场刺杀不止牵扯出屠龙会这个反朝廷组织，更重要的是牵连到朝廷的深度还远超张子钧之案。
赵启注意到袁太后脸上的变化，仔细想了想起身行礼，“母后，儿臣有话说。”
袁太后也没看他，只是说道：“儿臣想为郦大人求情吗？”
“是，”
赵启坦然承认，跪在下面的郦德惠感到十分意外，三天前他还推卸张子钧的案子，故意拖延时间，陛下这时候为何帮他？
“母后，儿臣也从老师处得知一二，这群刺客出自反朝廷组织屠龙会，现在看来，他们应是假借逆燕这层身份制造了这场刺杀，可见这些人谋划已久，”
赵启沉声道：“儿臣以为郦大人已竭尽全力查识此案，只是起初未曾预想到此案牵扯之深，才错估了形势，
郦大人还能有如此大的进展，已实属难得，母后何不网开一面，多给郦大人些时间，必能将这群逆党捉拿归案。”
袁太后沉默顷刻，赵启看到她凤目中浮现出的奇怪笑意，“既然皇帝为你求情，哀家便再给你些时日，既然是屠龙会，哀家也会令执金吾和廷尉协助于你。”
郦德惠沉重的吐出口气息，“臣叩谢圣后饶恕，叩谢陛下隆恩，臣必全力以赴，不遗余力清剿逆党。”
“嗯，你下去吧。”
“臣告退。”
赵启见他头上的忠诚果真是上升了几点，心里满意了。
郦德惠好歹是京都府尹，顺便刷点好感度也不亏。
“胡爱卿，你起来说话吧，”圣后原本肃穆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语气亦是如此。
“谢圣后，谢陛下，”
胡廣起身道：“臣管教无方，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添此乱事，扰国之安宁，乱圣后陛下之思绪，请圣后陛下惩治臣应得之罪。”
在太庙之中三天，他不知思索过多少次胡廣的态度。
当此刻看见，还是超出了自己所有的预料，或者说，这个‘可能’他想到了，但这是一种非常天真的想法。
胡廣再给自己请罪，何尝不是在说他们胡家那个败类，请朝廷不必看在他的颜面上而有所宽容。
毕竟，身为爷爷的胡廣都受罪了，做孙子的岂有逃过之理。
胡廣说出这般言语，岂非是大义灭亲？
“胡大人，你为国事操劳万分，鲜有时间回家理事，此非你之过，”
圣后神情动容，“大人若再自愧如此，哀家便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如先帝所言，你是忠义天理的好官，况乎此案尚未查清，有待审讯，大人不必着急。”
“谢圣后，谢陛下，”
胡廣眼角似乎有泪花，声音虽不闻多么洪亮，其中却自有正气，“陛下数日前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亦以身作则，受国法之处置，
臣身为朝廷命官，疏忽管教，为百官之耻，臣斗胆恳请圣后，恳请陛下，对臣之孙儿从重处罚，彰国法纲纪，赏罚分明。”
圣后自然知道胡廣所说从重的意思，轻声叹息，顷刻后才缓缓说道：“胡卿之心，哀家知道了，此案哀家已交由廷尉府主审。”
从知道这件事后，胡廣就已经派人去查证，真假他又岂会不知。
“谢圣后，谢陛下，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