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征的惨嚎声将窗外树叶惊落不知多少片,石渠阁下清水中的锦鲤亦不断踊跃。
赵启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平静注视着被寇腾拖走的赵征。
他私自闯出太庙,此罪袁太后已来问及,那怕赵启帮他挡下了在宫中驾车超速的罪名,他也不好受。
“皇下,胡大人到了,”李春通报。
方源闻言将目光从赵征的身上收了回来,手中香妃扇顺手撇在自己的腰畔。
赵启听到胡廣来了,立马整理衣着,旋即快步走出石渠阁,
便见年过四旬的胡廣已换上了刺史官服,岁月雕琢出百种痕迹的脸上不见喜怒哀乐,淡如旁边的一泓清水。
直到他看见小皇帝亲自相迎,脸上才被敬畏所占据,“臣拜见陛下,愿政恭康泰,国泰民安。”
赵启笑颜温若夏日之暖风,令人心生亲近,
在小皇帝直接上前抓住胡廣手腕后,胡廣更无比清晰的感受着这位天子对自己流露出的亲近,或者说重视程度。
但饶是他,亦有所不解。
满朝皆知他是韦一行的学生,极受韦一行倚重,而赵启初入宫时,韦一行对这位年幼天子有所保留,而且在皇帝问及北疆战事时,
韦一行的搪塞之言已是不加丝毫掩饰,他身为韦相学生,不该有此等礼遇,是故胡廣深知这位天子对自己老师感官极差。
“胡公,请!”赵启心情显然有几分激动。
胡廣神情骤怔了一瞬,“臣不敢。”
赵启这次才注意到他眸子深处的骇然,心中不禁骂了自己一句真是废柴,怎如此孟浪。
下一刻已敛息凝神,脸上笑容亦潜藏于唇角,“胡卿,西原乃我朝之天府,胡大人此去责任之重啊。”
他胡廣身为千石大员,又是韦相学生,
而今外放,被皇帝亲自召见并不足以为奇,令胡廣至此时还惊讶的是,圣后娘娘居然同意了,而且他发现最近圣后对皇帝态度上的改变,
早已不如之前那般严厉,不但让赵启参与到军国大事中,昨日还准许了赵启出宫过问他孙儿的案子。
“是,”
胡廣随赵启登上石渠阁,立于三楼外间的窗台上,他正巧看见摆在一侧的奇怪棋盘,“臣必会恪守本职,尽忠职守,万不负陛下之信重。”
信重?
赵启心想昨夜他建言的只是荆中郡监御史而已,是柴端将你扔去西原的。
柴端的决定自然很轻易就得到了韦一行的同意,自己的学生去自己的地上,他放心。
何况刺史之职,一点也不比胡廣现如今所在的位子差,只要在西原将西羌之乱安定下来,他胡廣距离九卿之位也不远了。
“不知胡卿如何看待当今之天下,”赵启在棋盘旁落下,微笑说道:“此乃朕新想出的一种弈棋之法,名为军棋,胡卿可有意来一局。”
赵启所问之题不可谓不大,甚至远超胡廣如今所担之职。
这样的问题,赵启应该去问三公九卿才对。
胡廣神情不变,中正平和,“回陛下,如今中原三分,本朝遭逢两国来犯,西陲又有夷族叛乱不止,国渐成倾颓之势。”
“胡卿所言犹若雾里看花,何不拨开云雾,”赵启动手摆放棋子,“你我君臣,不必如此拘泥于形势,坐下吧。”
带着几分命令口吻,胡廣才坦然于他对面落座,望着棋盘上写着大将军至普通士兵的棋子,象棋他也学过,
而今赵启手中之棋看起来又脱离了象棋,又是一种新棋,但他心中却没有产生立刻来一局的心思。
从象棋到眼前之军棋,他已经看到了眼前这个幼年天子心中藏有大志,毕竟,若无大志又岂会沉迷于这种演化战争的棋盘中。
赵启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此时的他那有什么雄心壮志,鼓捣军棋还是为了笼络赵征那个战争迷。
“臣本不该扫陛下兴致,只是臣驽钝,现学之不易,”
胡廣始终低着头,当初赵启对华秋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仰着头和人说话,他是知道的。
“若陛下有意,臣斗胆,想与陛下会一场烂柯之道。”
赵启微微眯眼,他望向胡廣的双眼,但胡廣始终低头,表现十分恭敬。
“哈哈,”赵启陡然笑道:“是朕适才败于皇兄,便想从胡大人这里寻些优越之感,看来胡卿是不给朕这个机会了。”
此满是诙谐之言,自是玩笑之话。
胡廣努力的陪笑。
“许渭,”赵启侧目看了看去。
旋即,许渭便端了一棋盘过来,赵启没有任何说明就主动跳过了猜先的环节,并且不经胡廣允许,自执白棋于星位,
同时又取两颗黑棋落于胡廣身前的两个星位上,说道:“胡卿,刚才朕请教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胡廣那里不明白赵启的意思,“臣才疏学浅,且试言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陛下斧正。”
赵启微感愕然。
试言?
不当?
斧正?
能够得到向伯符的称赞,这般谦虚也太过头了吧,“胡卿过谦了,老师常说朕学识还很浅薄,朕却从老师口中闻听对胡卿赞不绝口,朕这才心生求学之心,胡卿尽可畅所欲言。”
“唯,”
胡廣执棋而落,轻声说道:“臣以为,今日之天下,已不弱于五百年前峥嵘时代之混乱。”
峥嵘时代,一个和后世历史春秋战国十分相像的时代。
或者说,就是这个世界的春秋战国,诸般名人古籍也是出于此,包括孔夫子。
这是赵启自穿越而来,一直无法理解的问题。
赵启故做不解问道:“如今本朝与燕越鼎足而立,虽然现在燕越合兵而来,但也远不如峥嵘时数十国征战不休,战乱不止,胡卿为何说已不弱于峥嵘时代?”
胡廣凝声说道:“陛下,大国之间的战争动堪数十万兵马,就如此次,开战至今不过半月,我朝东林军损失惨重,辎重已耗费无数,”
“这些耗损,乃万民之血,只是这样一场战场,本朝已有数十万百姓陷入困窘中,且中原三国之间积怨已深,相互仇视,想要完成当年夏高祖之霸业,实难也。”
“胡卿此言,令朕醍醐灌顶啊,”
赵启询问道:“不知胡卿以为,本朝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