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那个周洁心的话么?”
李穆枫拿起桌上的热咖啡,很烫,一时入不了口,只能放下。
“她说那个人不是你。”
“回答我的问题。”
他看着穆枫的脸,坐立不安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没见过这个叫周洁心的女人,谈不上信与不信。”
易南不信。这点,李穆枫从他走进咖啡馆时的那一脸无所适从的表情里就已经看出来了。是不肯承认,还是刻意回避自己的感受?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他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李穆枫眼前闪过知绘的脸,他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想延迟婚礼。”
“为什么要延迟?知绘不知道你和若尧的过去,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把她扯进来?”
易南没接话。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吵杂的谈笑声逐渐淹没了他们尴尬的冷场,李穆枫头痛欲裂,不想再浪费时间,总得有人先打破眼下的局面,好让对方清醒一点。
“你爱不爱她?”
“我当然爱她,可你不觉得现在这种状况下结婚,对知绘很不公平么?我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把思绪整理清楚!”
“我问的不是知绘,是若尧。”
易南果然怔住。
“你之所以去纹身馆,回母校调查她的死因,不就是为了证明你对她已经没感觉了么?除非你对若尧余情未了,无法面对知绘,才会想到要延迟婚期。”
是么?是这样的么?
此时此刻,易南感觉自己突然又回到了十四年前,那时候,他只是一味地沉迷于和若尧在一起,只要有青春有光阴有**就够了,对于未来,他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变成怎样,又怎么能对她许下承诺呢?可是,他对知绘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走到今天的,对于他们的未来,他早就已经规划好了,早就尽在掌握了不是么?为什么还会这么苦恼、困惑、百般踌躇呢?
“她在梦里一直这样问我……”
“那只是梦,假设,我是说假设,若尧并没有去世,就在你结婚前,突然找到了你,亲口来问你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她?”
易南从未想过这样的场面,只要在梦里,他就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当年他曾经做过的那样,以为维持一个灰色地带,就能远离伤害,可是他错了,错得那样离谱,那样不可挽回,时至今日,他居然还在做同样的事!
“……你还爱她么?”李穆枫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相当谨慎。
“我承认,我并没有忘记她,但是,爱…………”
他说不下去了,每每想到这个结点,他就会自动断片。
“那时候你也并没有说你有多爱她。”
“是若尧告诉你的?”
李穆枫摇头。
“她从不对我说你的事,我和若尧的关系比你想得要单纯得多,我只知道你没有给她什么承诺,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痛苦。”
易南觉得他没有说真话。
“回忆是一种很特别的能量,它可以在任何物件上留下痕迹。”
T老板的话隐约回**在耳边。
易南扪心自问,他到底拥有多少若尧的记忆?他总觉得,有关若尧最深刻最美好的记忆,全都留在了李穆枫的身上,他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缘分,而且似乎与爱情无关,他们的关系,早就超越了爱情的界限,易南从来就不懂,他们也没指望他能懂。直到这一刻,易南才幡然醒悟若尧为何什么都没有留给穆枫,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她知道,她一直都在李穆枫的心里,从未真正离开过,至于易南,只要他还记得她,没有彻底放下,将来,早晚也会陷入这混沌困惑的能量漩涡,这和若尧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易南懊恼地揉搓着粘糊糊的头发,顿觉满手油味,早上出门的时候竟然忘了洗头,知绘连续好几天都在剧院里加班,早出晚归的几乎碰不上面,于是,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去,他每天都能感觉到梦境和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失重失衡的生活,而知绘却全然不知,又或者,她已经感觉到什么了,有好几次他们临睡前四目相对、亲吻拥抱的时候,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背身而睡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会怀疑她是否觉察到了他内心的恐惧?他希望知绘可以紧紧地搂着他入眠,也许这样,若尧就会消失了,梦境也会因此而终结。
“我真的不能和知绘结婚,至少现在不行,你仔细想想,若尧自杀是在一个多星期之前,接着,她就开始反复地出现在我的梦里,问我还爱不爱她?我总有种莫名的……莫名的……”
易南没敢去看穆枫的眼睛,他知道他已经猜到了,穆枫远比他更明白那些感觉都是因为他和知绘在一起之后,不知不觉渐渐把若尧遗忘的这个事实,终于通过梦境,**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像是一种命定的惩罚——若尧不想他那么轻易就能够摆脱她。
“时机是有点问题。”
“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这个问题周而复始地折磨着易南,已经让他有点走火入魔了。
穆枫冷静地注视着易南,他的本意并不想要在他面前刻意隐藏,但同时,又忍不住要流露出一丝恶意的侵犯与玩味。
“距离情人节还有十天,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不要再追问,更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
李穆枫的语气相当诚恳,有着不容许他质疑的坚定。
“你的意思是,这些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除非你硬是要赋予它某种意义。”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会让易南更烦躁,他觉得李穆枫完全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你这话有明显的审判意味。”
“我没有资格审判你,若尧也没有,于父更没有,真正试图审判你的,是你自己。”
易南就这样被击垮了,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承担这些?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也觉得我该对她的死负责。”
“你真是无可救药!”
李穆枫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易南一把抓住他。
“听我把话说完!你觉得我应该和你一样,把她一辈子放在心里,就算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也不该把她给忘了,因为这是我欠她的,是不是?”
“不是!”他大声呵斥,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和若尧的事与我无关!当年,若尧选择的人是你,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易南看着李穆枫剑拔弩张的脸,他知道再这么继续下去,情况会一发不可收拾,李穆枫也不想这样,于是,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穆枫!”他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不要再说了,我明天就要带队出发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帮你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寻求解脱,就去那家纹身馆,那里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地方。”
“我会按时回来参加你和知绘的婚礼,你好自为之。”
李穆枫最后看了易南一眼,用无比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这件事,已经与他不再有任何瓜葛了,是福是祸,由易南自己定夺。
易南到家的时候,在玄关的鞋柜上发现了两张现代芭蕾公演的剧票,日期是今天晚上七点三十分,他低头看表,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易南垂头丧气地扔下公事包,坐在鞋凳上,整个人虚脱下来,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一动也不想动。客厅里阒寂无声,他太累了,不知不觉便在玄关睡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脚下细碎的声响,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愕然发现,知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鞋带。
“你已经回来了?”
知绘抬起头来看他。
“我没去现场。”
“今天不是首演么?”
知绘站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易南自己换上拖鞋,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寻常,知绘不会无缘无故放下工作在家里等他,而且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去没关系么?”
“我有点不舒服,现场有人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哪里不舒服?吃药了么?”
易南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知绘打了个喷嚏,易南感觉她有点发烧的样子,为她披上一条毛毯。
“下午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对不起,我昏了头,把演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舒服为什么不打我电话,我可以早点回来陪你。”
她没有回话,继续思忖着。
易南感觉到她有话要说,从下午开始,她就辗转反侧地思忖着要不要跟他说,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对彼此的感觉也从未逃脱过对方的眼睛,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怎么了?”
她缄默片刻,终于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微惊,不动声色地揣测着她眉宇间并不安稳的镇定。
“没有啊,我今天和李穆枫在一起,他明天就出发了。”
“我没说今天。”
是啊,她没说今天,他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她凝视他的双眼,他无处遁逃,有些闪烁其词,于是,她更加确定了,易南看见她把手伸进了口袋,突然醒悟过来——
她果然拿出了那张纸条。
“前两天,洗衣服的时候,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你想要去纹身么?”
“没有,好好的,我纹身做什么?”
“那上面为什么写着你的名字,这不是你的笔迹。”
“是穆枫的一个客户,前几天去过这家纹身馆,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我好奇问了他一下……”
“这张纸条看上去很旧,不像是最近写的。”
真该死,那只箱子他藏在了办公室里,却偏偏忘了这张纸条。
易南局促不安起来,这件事他毫无准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时此刻,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明显变了。
“反正那不是我的东西,你别疑神疑鬼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尤其是在知绘的面前,但眼下,总得做些什么,于是,他假装伸手,想要从她手中抽走那张纸条,知绘没有闪躲,任由他拿了去,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撕碎了,扔进了垃圾桶,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于是,她断定,他不仅认得那张纸条,还很清楚地那上面的字是谁写的,但是,他绝对不会告诉她。
要揭穿么?现在?还是以后?
知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也开始担忧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去。
“易南,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他万般诧异地看着她,让她无法辨别那是来自即将被揭穿的恐惧,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后悔跟我结婚。”
“你胡说些什么。”
她凝视他的双眸,一览无余地想要直逼他的内心深处。
“你心里还有别人。”
“你说什么?”
“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每次,你突然一言不发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能从你眼里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告诉我,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