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一路颠簸，远山就在路的尽头。
若尧打开车窗眺望，蓝天白云，群山峻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她想要迎风尖叫，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旅程，是等待了许久的自由与翱翔，如果不把这紧紧压在心头的激动从喉咙里释放出来，便无法表达她想要投身于大自然阳光绿草山脉间的极致渴望。
于是她把脸探出窗外，闭上双眼，从心底深处呐喊！
易南不禁转过头去看她，车厢里，因为长途劳顿而散发出浑浊难闻的气味，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正在迎风呐喊，尽管那只是默于心的声音，易南却听得惊心动魄，否则，他不会在这一刻转过头去。
那是被生生压抑了好久的呐喊，极其刺耳。
易南一直以为，他们那间密闭的爱情公寓只是他一个人的牢笼，却不知，那另一只陪伴他的小鸟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窗户，独自飞去。
若尧还沉浸在凌厉的山风里，长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可是她看上去依然那么享受。易南回头去看李穆枫，这家伙从上飞机开始就一路睡，好像被灌了安眠药似的，少了他一路的调味，易南和若尧之间的互动就显得更加例行公事了。
自从李穆枫接受易南要和若尧分手这件事之后，他就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姿态。易南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这冷漠的姿态里是否也包含了对他个人的怨恨。毕业旅行说好了三个人一起去的，穆枫临了却有了退意，他明摆着是想让他们俩单独上山，以为这样就有修复的可能。
“你不去我也不去。”
易南的潜台词是，如果穆枫不一起去，他也许半路上就会忍不住提出分手，于是，李穆枫只好打消还想撮合他们的最后一点点残念，他脸上那种彻头彻尾的绝望，易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关于毕业旅行这件事，一开始若尧也觉得突然。也许是她预感到了什么，自从生日那天易南和李穆枫宿酒过夜没有回家吃和解饭开始，若尧和易南的关系便陷入了一个难以扭转的僵局。以前，两人就算吵得再厉害，冷战也不会超过三天，而那次之后，无论若尧怎么做都无法再燃起易南的**。他拒绝碰她，等到若尧主动了，易南就找借口回避，在李穆枫那里过夜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究竟是讨厌我还是讨厌我怀上他的孩子？”
若尧打电话给李穆枫的时候，易南正坐在李穆枫家的客厅里喝酒抽烟打游戏，穆枫坦言他回答不了若尧的问题，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退出战局，再也不管他们俩的闲事了。
“连你也不想理我了是么？”
若尧在电话那头嘤嘤地哭了起来，李穆枫压抑着心痛，又或者，他也已经对这样的关系感到麻木了，他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倾听，而那漫长的无法挂断电话的时间里，易南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玩坏了他仅有的一只游戏遥控器。
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旅行，显然没有找对时机，除非这趟旅行对他们来说还有别的意义。若尧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易南一点暗示都没有，李穆枫也始终守口如瓶，若尧猜不透他们的想法，这让她苦恼到了极点，也因此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于是，她开始排斥，开始拿毕业答辩来拖延时间。
“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
易南刻意回避了毕业这两个字。
他心想，那两个字对若尧来说就是意味着结束，而她一点不想结束，无论是学业还是爱情，所以，他不能说。若尧看着易南的眼睛，渴望找到一点令人惊喜的痕迹，而他只是友善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就在他们离校的前几天，若尧的教授私下找易南谈了一次，易南这才知道，他们同居的这段日子，若尧的成绩一路下滑，灵感已竭尽枯槁。
“她一直交不出满意的作品，系里不得不重新考虑个人画展的人选，虽然那家画廊的老板坚持只要若尧的作品，但是按照现在的进度，她根本完不成指定的数量。”
教授看上去失望又为难。
“时间紧迫，我怕是瞒不了多久，对于一个刚出道的年轻画家来说，有人投资个展已是奇迹，系里不想白白浪费这样的机会，如果若尧再交不出作品，这个机会就得让给别人。易南，你和若尧不同，你不算是个标准的学生，当然，你是个好学生……”
教授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易南，你是有社会经验的人，应该了解，任何老板都不会愿意做亏本生意，花钱投资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这本身就是风险很大的事，那家画廊的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每年都赞助系里的学生，若尧现在这个状态，我心里实在是没底……这个脸我丢不起啊……”
“教授，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易南如此承诺着，但教授的愁苦也并没有因此而缓解。这让易南更加确定了他和若尧的关系是一种彼此双向的拖累，分手是唯一的出路，就算是为了若尧的前途，他都应该毫不犹豫地离开她。
若尧还年轻，他们交往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她很快就会忘记他的。
换做任何女孩，都会如此。
易南自我安慰地劝说自己，可每次话到嘴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他只能隐藏，对她友善温和地提出旅行的邀约，好让她感觉那只是纯粹地想要完成她的心愿，这样，她便可以放下所有的猜忌和怀疑，甚至也会自我安慰地将这趟旅行看作是他们关系的另一个新的起点，下山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最初最好的模样。
易南任由若尧这么想着，就像此刻，她摇起车窗，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兴奋地对易南喋喋不休，他依然耐心倾听，报以友善温和的笑容，直到她挽起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渐渐睡去时，易南才发觉，此时的心境早已没有了往昔的脉络，对于那留恋在肩头的温情暖意，他从未感觉如此麻木。
李穆枫仰头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那是使尽全力的一记猛拳！把他彻底打懵了。
愤怒让场面失去了控制，那本是一场误会，但只要有一方动了手，性质就完全变了。易南发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使唤，刚才那一幕无论是不是意外，都无法阻止他想要冲上前去狠狠揍李穆枫一顿，那一触即发的暴力让易南浑身的血液都因此而燃烧了起来。
李穆枫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易南推倒在地，易南用膝盖压住他的上半身，一拳下去就让他嘴角挂了彩，李穆枫在突如其来的晕眩与疼痛中意识到易南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根本停不下来，除非他清醒过来，奋力反击！
于是，两个人在客厅的茶几前扭成了一团。
“住手！住手！”
这样的战斗无疑是危险的，知绘的尖叫根本不起作用，她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几次试图劝架都被他们俩推得东倒西歪，她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紧咬着手指甲，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头疼，从梦魇中醒来后钻心的头疼又来了，知绘的思绪开始变得混沌，眼前叠影重重，视线迷乱，她感觉自己有点辨识不清眼下的状况了，冷不丁抬头，壁炉上方的液晶电视屏里，映出一张无比惊恐陌生的女人脸。
这时候，李穆枫开始占上了风，他咬紧牙关翻身把易南压制在身下，不料肚子被他反踹了一脚，整个人弹了起来，易南一跃而起，扑倒在沙发上。
“易南！你疯了！”
“你才疯！”
“我没疯！”
“没疯你敢吻她？她是我的女人！”
“我没有……你放手！”
“我亲眼看见你还敢狡辩！”
“我没有吻她！”
“还说没有！”
“我没有！我吻的是于若尧！！！”
易南突然间怔住，挥拳的手血淋淋地停在了半空中。
两个男人彼此急喘不停，谁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打下去，这时，只听见身后噗通一声。
“知绘！”
刚刚还在站在电视机前的知绘，突然晕倒在地。
“若尧！”
李穆枫本能地喊了一声，想坐起来，可是腹部一阵剧痛。
“知绘！醒醒！怎么了？醒醒啊知绘！”
易南将昏迷不醒的知绘抱入怀中，心急如焚地拍打她面无血色的脸颊，李穆枫强忍着腹痛，整个人滑到地毯上，向她倒地的方向爬去。